这一路走得出奇的安静,因为塞勒斯没有开口说话。
在手忙脚乱地跟肠子大战八百回合后,他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援。这位救援牵着闭眼的某人走过他身旁时,随手从空气里抓了一块玻璃片,轻易切开了紧紧缠绕他脖颈的致命危机。说实话,其实也谈不上很致命,只不过惊慌失措的他拉上一旁的骆勋两人,七手八脚忙活半日迟迟没能解开。
喉头一松,塞勒斯如释重负,喘着气,手背奋力擦去附着在脸上的血与渣。想象着自己狼狈的模样,他突然情绪低落,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有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身上叠加多少不利因素,总归是要比他强的,根本轮不到他多此一举的来掺上一脚。看吧,又丢人了吧?
从小到大,他好像总是如此,做着吃力不讨好的多余事。即便现在面目全非,自以为已经与曾经的自己判若两人,更有百分百的信心笃定,现在任谁都绝认不出他来……那又如何?他埋藏在骨子里的某些根本的部分,似乎从未改变。
负面的情绪仿佛自带引力一般,吸收着同类,将空气里飘飘荡荡的“障碍物”引向他。在杂乱的视线里,他捕捉到了一块镜面。如果他仍然清醒,他就能想明白标本室里不应该放置镜子,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大块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板子,材质介于玻璃与金属之间。
但他不清醒,所以在他的视角中,面前是一面庞大的等身镜,照出自己的面容,身材,以及美丽表象下,真实的自己。他从来不喜欢,也没人喜欢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丑陋不堪,有一双睁不开的单眼皮,瞳孔像是定格了一般,瞪得几乎要撑破眼眶。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朝他张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鲜红的舌头动了动,开了口。
他说的是:丑东西!丑东西!丑东西!
塞勒斯面露惊恐之色,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是丑东西,我不是丑东西!”
倒影:“你是丑东西,你就是丑东西!”
塞勒斯狂怒:“我不是丑东西,你才是丑东西,你一直都是个丑东西!”
影笑了, “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丑东西,”他咧开嘴,认可了塞勒斯的话,“可我就是你啊!”
片刻的功夫,塞勒斯陷入了癫狂。他在幻觉中与看不见的杠精疯狂互喷,做着毫无意义的斗争,与自己斗嘴。明明没有勒住他脖子的绳索,明明已经获得了自由,他却仍用手指紧紧扣着脖颈,任由指甲刺入皮肤,只为挖出那扼住他喉咙的东西——一根根本不存在的绳索。
突然疯了的不止他一人。
骆勋安静的站在他身旁,双眼瞪得滚圆,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眼里空荡荡的,像是死鱼翻了白眼。
他脸上浮现惊恐之色,眼睁睁的看着双手自掌心溃烂,一片片掉下皮肉,连着筋带着骨。在一瞬间,他仿佛已经走马灯般的重复经历过无数遍平生最为恐怖的场景。与塞维斯喋喋不休的崩溃怒喝不同,他脸色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突然魔怔了一般,用一种几乎迟钝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的眼球里不知何时布满血丝,他的身体先于理智行动。他忽地一跃而起,双手抓起 “镜子”,横空甩了出去。他眼里没有固定的目标,只是巧的很第一眼看到了移动中的灰,于是灰顺理成章成为了这面“镜子”的第一个目标。
玻璃面足有半人高,边缘不规则且十分锋利,有多处尖角,若是正中物体,足以在表面砸出一个凹陷,若是砸中人,那么贯穿心脏或是横切头颅也不无可能。
恶意与袭击瞬息而至,灰长睫微动,只觉视线一晃,掌心的温度拉扯着他在天旋地转之间转移了位置,劲风从他耳旁呼啸而过,板子斜插入墙面,颤动不已,裂纹丛生。
灰安然无恙坐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手,余温尚存,联系却断了。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头顶没入墙面的金属板面,余光扫过上头擦过的血痕。
自己才是目标。
只要对方放开手,就能毫发无伤的躲开。
对方也可以选择用力推开,自己虽然会有约莫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被划伤,但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能躲开致命伤。
然而对方却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牺牲自己的安全,去保全他人的毫发无伤。
这不合理。
甄绎见状冲上前,想用蛮力控制住骆勋,反被他一脚踹开。疯子总是力大无穷,骆勋像是浑身突然充满了过剩的力量与戾气,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周遭的一切。所有东西,所有活物,在他眼里都是不完整的,拼凑出极端怪异可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