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听得孙内人述说当时情形后,尽皆默然。
想必京中那流言的散播者,亦未曾想到过,当时曾亲眼见证上官皇后收贮这三块汉砖的三个人,安道陵、褚元一,以及当年尚是少女的孙内人,都还在世且在朝,且可亲口说出当年事实情形。
孙内人奋然道:“少师放心,即便是为了先皇后的声誉,和李将军的令名,妾亦会肝脑涂地,将此七鼓二盘之舞呈现于世人眼前。先皇后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应承其遗志,而李将军……就算是感谢他这么多年,为妙容提供的庇护吧。”
物伤其类,胡妙容是上一代舞伎中,唯一一个走出乐府,且得着一份人间圆满的。孙内人深知,这一切的得来有多么不易,亦脱不开李明远对于下属的爱护和仁义。
就权当是代表上一代的舞伎,对于曾经善待她们中的一名姐妹,未曾把她当作牲畜奴婢般赏赐发卖的,好心将军的回报吧。
阿秋一听她提及胡妙容,亦想到当日灵堂所见情形,立刻斩钉截铁地道:“孙师父,你再多给弟子些时间,我必不会令胡师叔就这般不明不白死在建章。”
更何况,其中必定涉及到南朝不知道的秘密。而所有的秘密,都将是隐患。
孙内人拭去眼泪,连声道:“好!我这便回去,连夜参详盘鼓之舞。”
她又看向顾逸,句句掷地作声:“此舞虽称复原,毕竟大多来自当代乐府艺人借由想象模拟而创,也会融入当代的思考和表现形式,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是汉代七盘二鼓之舞的原初模样。因此请少师,为此新盘鼓舞赐名。”
此刻金陵台外,夜色已蔓延开来,梧桐枝叶扶疏,漏下月光斑斑,映彻阑干台阶。
顾逸沉思片刻,走到书案之前。阿秋会意,立刻过去为他研墨。
但见顾逸拿起笔来,于阿秋展开的雪花宣上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行字。
“衍世宁,四海平,普天安乐永大宁。”
顾逸沉声道:“我名之为——衍世宁。”
后世千百载之下,亦会记得大衍世代,继承先代志向,渴望天下和平的这一支盘鼓之舞。
送走孙内人和薛红碧后,阿秋回身入室,却看到顾逸正自负手立于窗前,看一轮新月隐出于淡云之边。
顾逸听得她脚步声入内,并未回头,道:“那盘鼓舞姿所用的纵、跃、翻身、折腰、旋转,你如今能使出几成?”
阿秋未料顾逸一瞥之下,竟几乎能记下画面上所有技巧动作,而考较于她。她略一思忖,答道:“不瞒师父,其实都会,只不过不曾为了表演而讲究过形式好看而已。”
片刻后又道:“难道师父您不会?我们习武之人,谁不曾练过提纵柔术?不过不会像舞蹈那般,注重展示细节的漂亮而已。”
所谓折腰飞举,反弓纵跃,对于武者来说追求的是力量的收束与爆发,而非形式上的优美。因此,盘鼓舞的复杂技巧所需要的身体条件,习练内功的武者皆是具备的。
顾逸没好气地道:“即便我会,也不能由我出阵。”
阿秋吐吐舌头,道:“那是自然,师父身份金尊玉贵,怎能充作舞伎。”
顾逸始别转头看她,沉声道:“我不是看不起舞伎。”
阿秋立刻接口道:“我知道师父不是,否则刚才也不会留孙、薛两位教习说这么久的话,也不会收阿秋为弟子了。”
她想了想,调整言辞道:“只是李重毓,他没有那般大脸,可以令得师父跳舞给他看。”
顾逸一向冷峻的脸容亦有些绷不住。他整整脸色,道:“你知道就好。”
阿秋忽而生出好奇心,道:“那么,师父会跳舞么?”
顾逸想也不想,道:“会。”
阿秋登时差些于当地石化。她上上下下瞧着顾逸,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道:“你会?那……你?”
不同于琴乐等雅艺,在南朝会舞乐的人只得一种,就是乐户贱籍。平常人即使想会,亦无从得学之,除非自甘堕落,出入花街柳巷与艺乐道者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