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虽起身,顾逸却并未松手,她一只手仍然是牢牢地被他扣在手心。因此她这么一起,立即却被猝然拉回,跌落床上。而且那惯性——拽得顾逸也大半身子压落到了她身上。
阿秋慌得立刻滚往床内挪开身体,唯恐再碰到顾逸。但顾逸的右手仍然是拉着她不放。她想了想,索性腾出左手环上顾逸的腰间,发力将他整个搬上床来。然后再用左手一点一点掰开他扣在她腕间的那只手,预备脱身而去。
就在阿秋已然掰下他最后一只缠绕她腕间的手指,以为快要大功告成之际,顾逸却作出了她万没有想到的反应。
他似无意间地一个翻身,便再度将她擒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阿秋急得鼻子尖都出汗了。她有些拿不准顾逸是真困还是假困,她只知顾逸若是清醒过来,发现她竟和他共卧一榻,定要把她赶出金陵台。
可她越挣扎,顾逸的怀抱收得越紧,坚决不容许她有逃逸的企图。
她于挣扎间仿佛觉得枕上有什么刺眼。一眼瞥去,但见一缕雪白晶莹的白发,就那般轻柔散落在枕畔。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顾逸的体温似比平日要低。
阿秋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不再挣扎,只是反手轻柔地环抱住他,轻声地道:“师父?”
她的躯体安稳地贴着他的怀抱,安慰地拥着他。
顾逸再不作答,原本蹙着的眉头松开,终于沉沉睡去。
阿秋探过他的经脉无虞之后,方才抽身而起。
她只向案前瞥了一眼,便将顾逸亲笔书写的那张单子纳入怀中,转身便出房门。
大衍首富第一人,出身香料世家的公冶扶苏,亦是南朝当世香道第一高手。
但公冶家除了制香,亦能制毒,以及各种药物。不过后者少有人知而已。
阿秋是秉夜持少师令,直接拜谒公冶家的“万香宫”。幸好公冶扶苏亦尚未睡下。
提灯为阿秋引路的,便是上次曾随公冶扶苏到棠梨乐府的黄衫侍女阿沁。她却还记得阿秋,一边走一边便道:“你的舞跳得很不错呢,我们公子后来时常夸你。”
阿秋猝不及防,道:“阿沁你何时见过我跳舞了呢?”
上次与阿沁相见,却还是公冶扶苏入宫,在乐府商议为《白纻》舞布香一事。
阿沁理所当然地道:“就是中秋宴上呀,那一夜是我侍奉公子入宫的,你们乐府献《白纻》时,我就在一旁瞧着。“她晃了晃脑袋,下结论道:“你们的舞还是很不错的,配得上我们公冶家的千金香。不过,”
她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太没用了,一只白虎就能把你吓成那样,还要逞强。”
阿秋心知她为护着东宫刺虎的情景,必然也落在阿沁眼中了。她向来知这公冶家的黄衫美婢既骄傲又颇有些本领,她不敢顶撞于她,心下好笑道:“是,阿沁姑娘说得都对,多谢指教。”
阿沁却是驻足,傲然地道:“下次再有东西向你当面扑来,你若害怕,只需这样,”她左手比划旋抱之势,右手却作拧绞之势,向外一推,
“如此这般一招‘托天抱月’,就能将它推得老远了!”
阿秋瞧着她比划出来,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招,是扶苏公子传授的吗?”
阿沁道:“不,是我自创的,我多次以此对付我们家的大狗仙儿,从未失手。”
阿秋耐心地道:“狗和老虎可不是一回事。一只老虎两百多斤重,若由得它正面撞上身来,除非是司空将军那等天生神力之人,平常人挥掌是推不开的。”
阿沁的武功,在公冶扶苏四位香侍之中便算好的了,但真正临敌经验却是不多。阿秋这般一说,她忽闪着眼睛,便再答不上话来。
只见前方已然是光华灼灼,夜色中浮现一线屋宇玲珑,犹如仙宫桂阙。
公冶扶苏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其中传来,隔得虽远,却是字字清晰:“阿沁,阿秋姑娘是少师传人,你少班门弄斧罢!”
阿沁“呀”地一声,眼中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我们听公子说,顾少师收了一位美丽的乐府女官为弟子,原来就是你啊!”
又连声道:“算他有眼光罢!”
阿秋一时间摸不清这阿沁对自己是赞是贬,问道:“你是说少师有眼光吗?”
阿沁理所当然地道:“是啊!”
阿秋不知为何,脸略有些发热,不自然地道:“为什么呢?”
阿沁道:“连我们公子都想过要收你为香侍,可见你人是不错的。少师能看中你,自然是他有眼光。”
阿秋终于明白了她的逻辑:大抵在她心中,公冶家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公冶扶苏也是最好的。顾逸能够和公冶扶苏有同样的眼光,所以眼光才是好的。
一室宝光灿烂中,公冶扶苏展开了阿秋带来的单子。
他只看得一眼,神情便变得分外凝重。
连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
半晌后,他抬头看着阿秋,温和地道:“阿秋姑娘自己可曾看过这张单子?”
阿秋如实地道:“看过,但看不明白。”其上罗列药材数十种,均是少见之极的药名。以她对于毒物药材的熟悉,却至少一半以上听都未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