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阿秋从容换装而来,一身毫无特色的装束遮去了她的容貌和身材,仅剩下举步踏足间透露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刺者的警觉和强悍,烈长空才蓦然醒觉过来。
当年那人迅若鬼魅的身法和快如闪电的连环击法,着实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强烈印象。
只是第一眼见到阿秋时,无论谁都难免为她的容貌所惊艳,既知她是顾逸弟子,又知她是乐府女官,便根本想不到要将她与那一夜所见到的刺者联系起来。
而烈长空于阿秋亦是同样。
他是近年来唯一一个从她手底下逸走的高手,而此事亦直接导致了她几乎是全面退出刺者生涯。
但阿秋手下杀人多矣,见过的人亦不计其数,当年火把刀光之间,亦是匆匆一瞥,未见得清楚他全貌。
只是“少师御者”这个身份,加之他今日掩去面貌,从身形、步法、行走间的节奏,阿秋便已认出他便是当年那位逸走的年轻高手。
对于武林高手来说,根据出手的风格和细节,比形貌更能记忆识别一个人。毕竟招数和兵器是要命的,长得如何却并不要命,相形之下就容易模糊。
烈长空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竟一时找不出话来说。片刻后只得含糊道:“谢堂主当初手下留情。”
他此刻更多的感觉却是尴尬至极。
或是因耳濡目染顾逸对阿秋不动声色的宠溺,他之前或多或少将阿秋视作娇娇女,即便见过阿秋出手,但第一印象总是先入为主,因此遇上事情有意无意,总先想要护她。
而今回想起当初被她刃寒似冰,杀得丢盔弃甲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此时她却与自己并肩而行,颇令他有隔世惘然之感。
阿秋轻声道:“你既记得我,便不须为我担心。”
她不等烈长空反应,便道:“自裴元礼的东光侯府到金陵台,若中间无任何意外险阻,以你脚力,需多长时间?”
烈长空心中计算片刻,回答道:“约半个时辰。”
阿秋停住脚步,道:“我杀人以后,会断后一炷香时间为你争取逃走时机,你去回报师父,让他早作准备。”
烈长空情知最危险的时刻,并非出手杀人那一刻,而正是逃走的时刻。
裴府院墙高大,内外守备森严,便连獒犬都有十数只之多。
出手杀人必然是趁对方毫无准备,但动手之后,必然有家将家丁一拥而上,即便这些人武功并不足惧,还有两代飞凤卫者,裴夫人和裴萸。
飞凤卫作为御前暗卫,可以说是当今大衍最强的防卫实力。裴府一家便有两人,安全指数亦可以说是除了皇宫,再无他处可比了。
阿秋知烈长空心中所想,低声道:“我探听过了,今日裴萸在东宫当值,她回不来。”
她面色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烈长空也知乐府排演《衍世宁》一事,恍然大悟。她同裴萸才分别没多久,因此才能断定分明。应道:“便只有裴夫人一人,也不好应付。”
阿秋面不改色道:“我会缠住她,令她无暇分身,你则立即离去,若你被擒,后果不可想象。”
此行关键不仅是刺杀成功,更须全身而退。烈长空是顾逸座下的人,这点人尽皆知。若被人发觉顾逸的人参与刺杀裴元礼,必定朝野震动,局面会完全失控。
绕过一条长街,便是东光侯府所在的青龙巷。隐约可见一带楼阁高起,屋角峥嵘,檐瓦如画。
烈长空知她说得有理,却仍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少师么?”
阿秋愕然道:“什么话?”
烈长空极耐心地道:“我虽从未刺杀,但也知凡杀人者,亦有被杀的风险,从无万无一失的道理。若你无法脱身回来,可有遗言?”
阿秋愣怔片刻,她生平大大小小刺杀数十次,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见。
从前在兰陵堂,就更无什么遗言之说。死了便是死了,自有刑风堂的人将后事处理干净,根本不会想到其他事。
她想了想,道:“大概只有一句:对不起两位师父的栽培了。”
烈长空追问:“没有别的?”
阿秋道:“没别的了。”她想起来又道:“那你有什么话,也说给我记下。”
烈长空破天荒地哈哈一笑,道:“男子汉要死便死,何来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