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李重毓这一场朝觐,本就是冲着裴元礼而来。何必搭上一条穆华英的性命?
裴元礼若早些出面揽下这事,也就不必穆华英前来送死了。
但在李重毓眼中,南人惯于惺惺作态。他由得这些人演,绝不会出口阻挠半分。
阿秋注意看去,场上另一个抱着双臂,仿佛事不关己,近似于看戏的,便是萧长安了。
她心中涌起很不舒服的感觉。
论立场,萧长安当然是站在南朝这方的,但他天性中便似有种冷酷无情,视他人如刍狗般的性情。
即便谢朗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但当裴元礼到得他面前,单手以回龙槊支撑身体,重重下拜叩首时,他也明白了其大半来意。
裴元礼叩首三次之后,断然道:“华英冒犯关内侯,是为私仇,非关国事,还请陛下收回处罚成命。臣请与关内侯在金水楼前广场,决一死战。臣愿赌服输,决不反悔,以了两代冤仇。”
他此言一出,殿前众人登时由沸腾转为死一般的寂静。
裴元礼此刻状况,能否捱过李重毓一击都难说。
他这是一命换一命,要换的却是穆华英之命。
穆华英终究脸上血色尽去,她仍想出言阻止,但最终闭口。
即便到了此刻,她亦没有辜负她飞凤四卫中“谋略第一”的美名。当年渡江之战中,导致李明远苦战身亡的正主裴元礼既已出现,委实地,殿上此刻亦再没有她分散视线的份了。
谢朗的目光沉沉,却似松了一口气,他看定裴元礼,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元礼叔,可是已打定主意?”
裴元礼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目光里,此刻透着决绝,再叩首道:“臣意已决,并无反悔。”
此刻谢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裴元礼这位世叔,是他自中郎将直至九五至尊,一路以来,一直防范、压抑,却又不得不用之、忌惮之的人。
在他的政治生涯起步时期,裴元礼曾经提携过他,后来他跃登大宝,裴元礼亦从未在他跟前犯过什么错,事事恭敬,尊重皇权。但与此同时,却是牢牢将建章师握在手中,军权,连顾逸都丝毫掰扯不动。
即便到了此刻,京城除了御林军,剩下全部是裴元礼的人。
他乐见这样一个潜在的心腹大患归天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重伤难抑的裴元礼,面对着殿门前,刀斧手簇拥,形容支离憔悴的穆华英,他发觉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元礼读懂了他的犹豫,那目光中竟有一丝欣慰,他再度近前膝行一步,提醒道:“陛下不可再拖延。华英尚在候斩。”
裴元礼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提到穆华英,必然会令这位雷厉风行的天子,恢复理智,狠下决心。
谢朗闭目,再度睁开眼时,目光已然清晰透亮。
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向前一步,弯腰把住裴元礼双臂,以仅可耳语的声音低低道:
“天下兵马大元帅,和东宫妃之位,您可为萸儿选一个。”
猝闻此语,裴元礼双目先是发亮,既而惨然笑道:“可惜我不能看到那一天了。”他向谢朗再度长拜,口唇微动道:“我只一个女儿,届时随她自己的心意吧!”
谢朗喝道:“好!”转向席上已跃跃欲试的李重毓道:“关内侯可愿从东光侯所请,于殿外一决生死?”
李重毓昂然笑道:“有何不可?谢陛下成全!”随即立刻起身,向殿外而去。
裴元礼随即亦起身,再不多看任何人一眼,倒拖回龙槊出殿。
他经过穆华英身前,略滞了一滞,却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就那般去了。
一向刚毅烈性的穆华英彻底委顿于地,以手掩面,再也无法动弹。
上官玗琪于殿门前欠身道:“东光侯与关内侯之决斗,仍需人公证裁决。臣请,”她看了一眼李重毓席位前的阿秋,续道:“与少师传人、典乐石氏同去公证。”
历来决斗都需双方各出一人公证裁决,这人必须武功威望皆足够。上官玗琪此刻身为南朝第一剑手,自然有这个资格代表南朝。
而阿秋方才阻于李重毓身前,以一手化自“风雷斩”的拈花掌,将穆华英击出一丈之外,已足以证明她的实力。而她更是顾逸传人,有她代表李重毓公证,李重毓应不会有任何异议。
虽然这场决斗的结果,显而易见地已经注定,其实并不会有任何疑问。
群臣之中上官祐已然脸色铁青,直预备排众而出,驳回上官玗琪所请。
他着实想不通,侄女为何总喜欢捡不讨好的差事往上冲。
他身形未动,肩头已被一只手按住,这一掌来得颇重,他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