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头冒汗,急得七窍生烟,却发觉实别无他法,心头只余一念明晰,那就是绝不可退。
若退,从此伤尽天下英雄豪杰之心。
南朝无人,而少师亦不可倚。
城楼上裴萸眼睁睁看着阿秋呆立不退,再看众人情形,始恍然自己本想给局外人的阿秋个台阶下,却已令阿秋进退两难。
但她心智坚决稳狠,既然已经决意伏杀李重毓于此,为父报仇,断不会容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这一结果。
非要搅合进来的阿秋只是个意外小插曲,无论她死或者活,都不能影响裴萸的最终决定。
她微叹了口气,举手作势,便要下令神机营放弩。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城楼上却忽然亮出一连片锋刃之光。
那光芒如同雪片锐利明亮,顷刻之间闪烁而起,绵延成片。
却只闪亮了一瞬的功夫,随即黯淡下去。
但黯淡下去的不仅是锋刃之光,连其上照亮的数十火把也尽数熄灭,只闻得裴萸厉叱之声响起,兵刃交击声连连不断。
城楼下神獒营登时躁动起来,立刻便有士兵欲冲上去一看究竟。
当此情形,若还不知主帅裴萸遇敌,城楼已被旁人控制,那才是笨人。
当城楼上火把再度亮起时,只见裴萸神色狼狈,金冠下头发亦散,横提回龙槊避于廊檐一侧。
原本陈弩待发的数十名神机营弓弩手,已尽数被割喉倒毙,甚至有弩手自激斗之中,自城楼栽倒下来,连人带弩都作了粉碎。
城楼上僵尸般伫立着一十三个白衣飘飘的人影,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他们手中闪闪发亮、形态各异的奇形兵刃。
城楼上下鸦雀无声,皆因除了李重毓和阿秋外,在场不是神獒营军士便是城卫军,他们并非江湖人,一时间亦无法把这十三名白衣人对上哪家江湖门派。
皆因神兵堂十三影者极少这般全员联袂出行,从前执行任务亦多只有一二人而已。
阿秋心下豁然开朗,当初十三影只说,若进了皇宫,他们跟踪保护多有不便,李重毓的安全便不由他们负责了。但多半一出皇宫的正阳门,十三影便已尾随上李重毓,暗中保护,只到得此刻方才摸上城楼现身,将对二人威胁最大的弩机手抢先一步清除。
裴萸孤身在城楼对抗十三影,且形势狼狈,却丝毫不以为惧,她的目光直向下方扫来,厉声喝道:“不必管我,全力作战,得李重毓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封武卫将军!”
即便此刻为敌,阿秋亦不得不暗赞裴萸眼光如矩,判断果断。她自己一对十三,看似是吃亏,但城楼地方狭窄,并不能十三人一拥而上,且她本为可与上官玗琪比肩的飞凤卫高手,一时之间,即使十三影亦莫奈她何。反倒是城楼下神獒营此刻裴萸腾不出手来指挥,怕错失良机走脱了李重毓,索性下出一道全力扑杀李重毓的命令。
神獒营的人员构成,多数是京中贵族少年郎,无人不梦想着一刀一枪,博个千金万户侯。既有诛杀一代名将“不死军神”李重毓的机会,又得裴萸许诺重金权位,即便原有怨望之心,怪裴萸以他人性命为己报仇者,此刻亦多半跃跃欲试,面露希冀。
因为命固然是自己的,可豁出命来挣得的荣誉官位金钱亦是自己的,谁不动心?
阿秋听得裴萸此令,也顾不得忌讳了,抽出镂月剑,与李重毓两背相靠,悄声道:“一会兄长若得机,不必管我,立刻便走。我估计你只要出得此门,便会有人接应。”
李重毓才要答话,却听得宫城方向却是大片马蹄声响起,如奔雷隆隆,直向大司马门而来。已有一人遥遥喝道:“裴大小姐,擅调军队,私杀边将,你难道想要造反!”
他这声音温润儒雅,却是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正在躁动的大司马门似立刻凝固了下来。
在听得那人声音时,阿秋心头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始觉背上冷汗淋漓,已湿透重衣。
但见夜色之中,一身锦袍映着月色的公仪休飞策白马而至,身后黑压压人头马头簇拥,正是全副武装,杀气凛凛的皇帝御用军队——羽林军。
公仪休本随太子谢迢去弹压建章师北营,此刻却率领羽林军赶到救援,阿秋联想起上官玗琪临别时对她说的那句:“我此刻须回集仙殿禀报结果,同时看能否以羽林军控制住宫城局面。”心知必然是上官玗琪和谢迢已然各自成功,上官玗琪且将部分羽林军借给了公仪休,他才能及时赶到这里援助。
而城楼上的神兵堂十三影者乍见本堂大师兄“玉面留侯”现身,已知此地再用不着他们,立刻放弃与裴萸作战,而不约而同自城楼翩然落下,无影无踪消失于黑漆漆的门洞之中。
裴萸此刻是真的呆了,汗水自她额头成条流下来,将发丝均粘在了额上。
她瞧着奔驰而来的公仪休,和被团团包围在场中的二人,神情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