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起立道:“据脉象来看,陛下肝阳上亢,经络淤阻,应长年有头风之症,而这才是此次病发的根本。而这些小小毒素,”她沉吟片刻,再道:“有可能是治疗头风用药的副作用。”
她再补充道:“也就是,并非是有人刻意下毒。”
她这一句说完后,荣遇显而易见地脸色大为缓和,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们随我来。”
荣遇领着二人自偏殿离开,一路亦没有再说任何话。
谢迢心中七上八下,偏是不能胡乱开言,因他心知自己已然涉入争夺皇权最扑朔迷离、步步危机的一面中去,稍一不慎,便会是引火烧身的结局。
他虽然是东宫太子,却无实权亦无靠山,而赵灵应、荣监这些人,任谁都是跺跺脚,便可在皇城掀动一片风雨的人物。
荣遇在前缓缓踱步,而阿秋随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将他夹在当中,偏生这二人都不发一言,默然前行。
谢迢并不知阿秋与荣遇是互相认识的,无形之中心头便生出极大压力,毕竟今晚是他带着阿秋夜闯云龙殿的,若荣遇要问责,首先问的当然是他。
谢朗迟疑半晌,最终决定落后半步,与阿秋并肩而行,打破沉寂道:“父皇的病,有无可治之法?”
阿秋本就在此事上正动着脑筋,心想自己对经脉脏器的认识,若加上公冶扶苏对于草药的熟知,再加上善于炼制外丹的白莳,那至少是大半个神医。他们都是走南闯北,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见过,若治谢朗此症,至少有七八成把握。
谢迢发问时,阿秋敏感地感觉到,荣遇的注意力亦转到了后面他们这边来。她有些琢磨不透荣遇的立场,便言简意赅地道:“眼下有很多事,我们想做亦办不到,还请殿下明察。”
她之所说,便是实情。她作为顾逸传人,本人正受赵灵应一派排挤,而谢迢自己亦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她能找到人给谢朗治病,那也不是他们说治,赵灵应便会同意她治的。倘若治得不好,甚至病情加重,又是谁来负责?
谢朗无法视事,则所有事务实质操控在赵灵应手中,阿秋与谢迢根本没有可以作为的机会。而阿秋与谢迢无法作为,便没有权力去救治谢朗,这是个循环相结的死局。
行在前边的荣遇忽然顿住脚步,沉声道:“我一直在盼你们回来,却没想到回来的只有你一人。”
阿秋知道她口中的“你们”,必然是她和顾逸。而失望的,自然是回来的只有她一人。但只要听得荣遇表明自己的立场,仍然是支持和顾逸的,她心头便如去了一块大石,至此方行礼道:“阿秋见过荣监。此次回来,阿秋是全权代师行事,请荣监知晓。”
荣遇一向洒脱如顽童的面庞上,亦闪过惊愕神色,道:“少师他……?”随即立刻止住不言,已然明晓。
天机四宿四十年前即已隐居宫中,恐怕对于顾逸的事情,知道得亦不会比谢朗为少,毕竟顾逸等于是他们看着自宫中走出,一步步崛起的。谢朗能猜到的事,荣遇自然也能猜出大概。
荣遇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时间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其实阿秋亦很想问荣遇的看法。天机四宿隐居宫中,首要目的便是保护天子的安全,其余事都不用他们出手。可如今谢朗这般情形,有几成是人为因素,而荣遇作为内宫居首的大宫监,又怎会丝毫不察,亦不加以阻止?
荣遇看到阿秋神情,已知道她心中所想,喟然叹道:“我虽然有所疑虑,但并无证据。陛下在你们离开之后,李重毓离去,外患减轻,而裴公之死又令军方压力陡然加重,少师又不在他身侧为他分忧,因此他心力交瘁下头疾忽然发作,并非是无迹可寻的。”
他再道:“陛下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案牍劳形,从来没有真正休息过一天。少师是他重要的支柱之一,少师忽然就这么一走,虽然承诺过会回来,对他却也不是没有打击的。”
阿秋心想,对谢朗来说,大约就是一直共同奋斗的战友,有朝一日忽然就那么抱着一个女子飘然而去,他会忽然生出一种不确定感,不知道顾逸是否就那么会永远离开自己。
而实际上,顾逸差不多,也就是永远离开了。不过他留下了阿秋,让她回来,来完成他未竞的事业。这既算是他负了谢朗的期待,也可算是他的始终不负。
荣遇望着远处金碧沉沉的宫阙楼台,一边再度举步前行,一边继续道:“我们的身份,其实也有为难之处。我们不能拦着御医不给皇上诊病,也不可能亲自一一验证药方是否对症、份量是否一丝不差,因为我们只是暗中的护卫,却不是医生。御医诊断开方之时,宸妃、赵灵应、上官祐包括太子殿下都是在场的,怎也不到我来质疑。”
阿秋明白,这意思即是说,除非赵灵应单独给谢朗下毒,被荣遇发现,否则她没有理由出手。
荣遇道:“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即便我真能指证赵灵应有问题,依现时情形,请问我又可以怎样?就算我们四个老家伙能将赵灵应、司空照抓起来,扶立太子,谁又能去控制建章师,总理朝政,平定吴地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