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只能替他缓和,却无法替他除根,她猜想之前顾逸必然也是这般帮他。
其实这病症之根,还是在谢朗心中,心有不平之事,思虑过度至脑脉淤堵。这病必然是早年埋下的。后来国事操劳,百虑殚精,只是催化而已。
若一个人心气和顺,无论如何操劳,心、志、神凝结不分,始终如一,倒也不会形成病根,顶多血亏气虚,元气衰竭而已。
阿秋治不了此症,但她推想,祝由门之人,如白莳,如祈萝、祈尚,他们所修本就是巫医之道的结合,若以针法刺激血行,或者唤魂之法提溯神行,回溯到谢朗初得此症的那个时候,未必不可拔除病根。
谢朗始终是顾逸的朋友,顾逸所交给她的天下之中,亦自然包括了谢朗这位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
阿秋一边思忖,一边足下毫不停歇走去。而待得她无意识间注目,见丛丛梧叶上闪耀着金辉,高大的树木间捧出流金焕彩、气度恢宏沉稳的三层巍峨台阁,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走的方向,竟然是金陵台。
她入宫时萧长安以车相载,送她去的地方是东宫。其后她一直隐在东宫谢迢的护翼下,直到今日赵灵应和谢迢正式宣她上殿,并赐封她大司乐。
这是一个仅在顾逸之下的尊位,其象征意义高于一切。
王朝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司乐,标志着礼乐仁政的进一步推展施行。
政治从来不是靠杀人便可以的。
获得行动自由后,她本来应该回去的地方仍然是东宫,毕竟那里还有谢迢和上官玗琪,以及——萧长安不知道能不能算朋友。
但她的足下却不听使唤的,直往顾逸从前所栖居的,也是她曾经存有过无数如今看来似梦的记忆的,金陵台而来。
以她此刻的身份,回金陵台并无不妥,毕竟她已是众人公认的,顾逸的继承者,何况在从前,即使顾逸还在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亦是在金陵台起居,她此刻回去,亦绝不会有人说她鸠占鹊巢。
但就在踏足金陵台前那一刻,她忽生警觉,倏地停住身形。
其实自她离开云龙殿起,便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被人缀上的感觉,这感觉起始并不强烈,宫中处处岗哨卫兵,她想自己这新册封的大司乐如此突然回宫,又出现在皇宫核心位置,引起了宫内不少人注意也属正常,便也未曾特别警觉。
而到了此刻,这种危险的感觉忽然瞬间清晰,她的手瞬时搭上腰间“镂月”剑柄,心神与剑意立时进入浑然一体的境界,蓄势待发。
一道亮若弯月的弧光,无声无息地自树丛飞旋而出,恍若生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直击她后背右侧。
这弧光声势并不惊人,但所到之处,似乎这方空间都被旋转斩开,充斥莫可匹敌的沛然刀意。
最令阿秋诧异的,却不是这刀意森森,而是这人为何可避开少师御者的监视阻拦,向她发出这凌厉至极的偷袭。
金陵台历来都是少师御者驻守重地,无论顾逸本人在否都是一样。烈长空此刻虽然身在偏远西南,必定仍以某种方式控制着少师御者这支力量的有序运作。
仅从对方能办到这一点来看,此人便是不亚于自己的刺杀高手。
阿秋心随意走,于瞬息间游身回探,镂月剑出如虹,直如瀑布般的美丽光流泻过身前,准确命中弧光刃的锋芒。
而当她亲眼见到形如弯月的兵器旋转着跌落回树丛时,她的心先是拂过一缕嗒然若失的伤感,而后却沉了下来,变得空前冷静,无喜无悲。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墨夷明月高大剽悍的身影,自树丛中缓缓走出。他的脸容深削一如既往,双眼闪动着精明冷峻的光芒,而他那赖以成名的“弧光刃”,早已不知被藏到了身上何处。
此刻是在宫中,他的身份是北羌使者萧越,故此他断然不会公然将兵器插在腰间行走。
阿秋面对着墨夷明月审视的凛然目光,一时间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
师兄妹二人这般寂无一言对峙半晌,终于还是阿秋先打破沉寂:“殿上穆华英所说之事,是否属实?师兄你的母亲,是否先代华池夫人墨夷碧霜?”
兜兜转转,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她发觉此刻最关心的,却仍然是二师兄刚被揭破的身世。
殿上其他人无法定论萧越就是墨夷碧霜之子,但阿秋却是能确定的。只因为墨夷这个姓氏,太过于特殊,放眼此刻的南朝,姓墨夷的,怕除了刑风堂主墨夷明月,更别无分号。
墨夷明月双眼微眯,闪动危险光芒,瞧着阿秋道:“你此刻如此相询,是以什么身份?”
是以顾逸传人,南朝大司乐的身份,还是以师妹的身份相询,其间有敌友之别,待遇亦自不同。
阿秋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道:“你说此行是受师父的命令,你本无意来此,那么你便不是存心与南朝为敌。至少自幼至长,你和我一般,都是在南朝长大,我从未觉得你对南朝有什么仇恨。”
她始终是抱着一线希望,墨夷明月来此,不会是真的站在北羌立场,务要挫南朝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