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万没有想到本已蛩伏的烛龙突然异动,且兽类速度远超过人类,措手不及,向后便跌,连神君的叱喝之声,亦被它搅动的风声掩没。
她最后的印象,只有近在咫尺触目惊心,碧绿深幽的兽瞳,那目光如同深潭,瞬间将她整个意识吸没了进去。
阿秋直觉仿佛瞬间坠入了巨大冰潭,四处皆是绵延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恍若置身时间的荒原之上。
痛。
五脏六腑近似被绞碎的疼痛,翻江倒海,在身体中翻腾不息。
深深的恐惧,吞噬着她的心。
可她原本矫健灵敏远过常人的躯体,此刻恍若冻结,一丝一毫均不由自己作主,亦无法作任何反抗。
人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
终于足音和人声都到了门外。
一把柔嫩的女声窃窃地道:“上头如今究竟是什么意思?这里边,到底是要我们留,还是不留?”
另一把略微成熟的声音,刻意压低声线道:“陛下十分地动怒,若依陛下和张美人的意思,那自然是不留。问题是……”那声音压得更低,道:“中书监上官大人才取得渡江大捷,现在无论做什么,都须给他老人家三分面子。就是陛下也不敢随便处置了这孩子。”
这人话犹未说完,一道沙哑却冷厉的女声忽然响起,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探头探脑做什么?”
这声音与前两道声音不同,响得突如其来,显然是人早到了那两人背后,却没有被这两名女子中任何一人察觉。
而且细听起来,这声音还透着几分熟悉。
两名宫女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人会忽然出现,惊得手足无措,半晌未能回话,片刻后大的那个才战战兢兢地道:“见过……掌事姑姑。奴等是张贵人宫中下人,现是奉贵人之命,来看看……那孩子是否安好。”
那掌事姑姑冷冷地道:“什么这孩子那孩子?公主殿下也是由得你们这般胡叫的?”
年纪较小的那个,反似胆子为大,竟莺声沥沥反唇相讥道:“是否公主,那可是由陛下说了算,陛下未曾发话,我们自然不敢先乱认了皇室血脉。”她略略一顿,颇为骄矜地道:“姑姑虽然曾是陛下的保嬷,难道还能替陛下作主认养女儿不成?”
只听此语,便可知这名宫女必是恃宠而骄惯了,必是那所谓张美人的心腹宠婢,否则断不会这样大胆子,在明知这位掌事姑姑是皇帝从前保嬷的情况下,还敢顶撞于她。
所谓掌事姑姑者,便是司掌一宫最高等级的宫女,资历既深,权位亦尊,更何况这位姑姑还曾是皇帝的抚养者。
阿秋才思及此处,心头忽然一震:她又是从何知晓这些的?
孰知那宫女话音还未落,已是一记清脆刮辣的耳光声响起,随即便是人重重跌倒撞击地面的声音。
只听得那挨打的宠婢颤声道:“褚元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
阿秋至此心下终于才恍然,门外的那位掌事姑姑,竟然便是褚元一,难怪她声音听来那般亲切熟悉,却又似没有她记忆中那般苍老。
褚元一的声音平板干刮地道:“别人怕张贵人,我却是不怕。就是你家娘娘亲自来,这耳光我也能打得下去,你信不信?”
不知那宫女是否相信,但阿秋却是信的。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天机四宿”中,以褚元一最为刚烈直率,按她那老而弥辣的直性和傲骨,怕就是皇帝亲来,她也只视他还如当年自己抚养的那个孩童,自然下得手去打。
那宠婢想是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嗓音虽仍发颤,却含怒冷笑道:“姓褚的老不死,我瞧你是瞎眼看不清形势,你家娘娘本就不得圣心,如今犯了大错,被废怕都是顷刻间事,您还拿自己当半个主子,护着栖梧宫,我瞧您将来,有的是罪受呢!”
褚元一微微冷笑道:“她?她还不配被我护,我护的不过是皇嗣!滚罢!”
又道:“下次再有这般擅闯,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阿秋耳听得那两个宫女悻悻然离去,口中仍不知嘟嚷着什么。
褚元一似要推门而入,阿秋却又听见另一阵轻捷的女子足音由远及近而来,褚元一推门的动作便滞了一滞,片刻后听见她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这语气中的嫌恶,却是比之前见到那两个宫女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