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秋数度与谢朗相晤,她虽对谢朗这位威重令行的帝王并没有特殊感觉,但他始终是顾逸生平竭力扶持之人,又是她师兄谢迢的亲父,数度对她赏罚亦公正无偏私,故而即使曾见过他夜半披发倒曳祖龙剑,在殿中乱砍乱劈的情形,亦宁可选择相信顾逸的识人眼光。
她心念甫动,忽然听到有远远地,竟有人声往这边禁室而来。
她心下登时吃惊。栖梧宫为禁地,先后被两代帝王封禁作废,无人不知。更有褚元一在此隐密坐守,寻常人不得擅入。连上官玗琪私闯此地,都被关押进了掖庭反省。这般晚了,又是何人到来?
且这次的动静还不小,似乎好几个人的样子。
若依她从前身为刺者的谨慎性情,现在就该远远躲开,毕竟她闯入此处,亦非可以见光的事。
但不知为何,此刻对于栖梧宫曾发生的人事,她总想知道得多一些。仿佛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某种特定的召唤。
耳听人声愈来愈近,她把心一横,再顾不得其他,举手推开禁室的门,侧身闪进。
孰料她刚进入,便被光线刺痛了眼睛,劈头盖脸的剑光带着莫可匹敌的威慑力,无声无息向她倾泻而下。
阿秋完全没有料到这密室中此刻,竟然有人在,且是这般强硬的高手,心下大凛。
她今夜是参谒栎阳神君而来,携带兵器于礼不合,故而并未携带顾逸所赐的镂月剑。但“刺秦”却是一直随身贴于右臂前肘,作防身之用。
本来为了隐藏兰陵刺者的出身,不到生死关头她绝不会亮出“刺秦”。但此刻剑势实在太强,不出兵器根本无法格挡。
阿秋不及细想,匕首应声滑至掌心,整个人抽空猱身而上,顺着对方剑身直切而入,匕首堪堪抵在了对方剑格处,令对方无法再攻。
当她看清楚对方容颜,脊梁骨宛若一瓢冰水浇下,震惊得无以复加,才要出口的一句“上官大小姐”却被对方以手指止住,示意她向后撤兵器跃开。
阿秋的惊惶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此刻手中明晃晃执着的“刺秦”。
刺秦乃古兵形制,在武林中极为有名。当初连司空照都能凭此认出蒙着面纱的她是“荆轲”,更何况上官玗琪家学渊博,她本人又是南朝门阀第一剑手。
阿秋方才以匕首格挡挑卸的招式,正是标准的刺者手法,短平且快。若非多年娴熟精习,断不可能于仓促施展,便能挡下有剑仙之称的,上官玗琪的全力一击。
其实阿秋在上官玗琪面前,并非没有露过马脚。当日她在西市之外与顾逸走散,被神兵堂十三影者围攻,是上官玗琪领兵巡城,恰好将她救下。试问她一个宫内专司乐舞的女官,又怎会和兰陵堂这般大批厉害的杀手结下梁子?但当时上官玗琪匆匆走掉,其后更未曾问过她半个字,便如此事从未发生一般。
其实就以飞凤卫巡查皇城治安的职责而言,上官玗琪也该查清楚事件始末,毕竟此事要发生在寻常官员身上,可算一场血案了。
阿秋在面对赵灵应拦路时,出手都是极为谨慎,生恐露出本身刺者的来历,却被赵灵应以一支金簪相试,弄得心中惶恐。至今她也不确定,赵灵应究竟对自己的来历猜知了几分。
只是万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明晃晃地执着兰陵“荆轲”的标志刺秦,就这般暴露于本代飞凤卫首座上官玗琪的眼前,可谓人证物证俱在,她想扯谎来圆,亦无从措辞了。
孰料上官玗琪的眼光只是瞥过“刺秦”,随即便如无视,示意她收手,表明无意再战。
阿秋心中糊涂,但上官玗琪既叫她收手,她便顺从地撒手向后跃去,原本战作一团的两人便就此分开。
上官玗琪再瞟了一眼“刺秦”,侧身似无意挡过道:“收起你的小玩意吧。这里还有旁人。”
阿秋呆若木鸡地听她吩咐将匕首收回袖内,此刻眼睛已稍微适应室内光线,却见地上草席上还坐着一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之前未见踪迹的褚元一,她花白头发披散,盘膝而坐,恍如入定,对身外事无知无觉的模样。
上官玗琪束声成线,道:“我潜入栖梧宫,跟踪她来至这间密室被她发觉,故而不得不点了她穴道。”
阿秋一早便知上官玗琪在设法查她姑母上官皇后旧事,甚至为此不惜顶撞谢朗,被关入掖庭。只未想到她胆大若此,才被放出来,竟又不死心,趁夜潜入栖梧来探。
不过想想,现在也的确是个大好时机。后宫之主宸妃正被禁足,而谢朗亦一病不起,赵灵应把持宫中,但她当然没有兴趣管栖梧宫的事。只看她自己来去栖梧何等自由任意,便可知皇帝所下的禁令,在她眼中等若不存在。
阿秋以手指向门外,那意思便是问,上官玗琪是否知晓外面来的是何人。
上官玗琪神情警觉,摇了摇头,意为她也不知道。
这时坐在地下的褚元一却睁开独目,没好气地道:“阿秋你若想要看,直接去墙壁上将自下而上第七块砖拿下,那里有暗格,足以看得清楚。上官丫头去将门上锁反拧一圈,这禁室的门便会隐藏,便来了人在外面,也看不到这里有间密室。”
阿秋心中诧异:褚元一看似糊涂,却又对这密室的事记得如此清楚的?
但上官玗琪已然跃出动手,将门上七星盘反拧。果然此室立刻微微震动,有移转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