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给面子,亦换不回来琰秀的性命。
琰秀之死,必然别有隐情,否则十三叔公不会持剑上金銮殿,否则司马炎不会在十三叔公如此冒犯后依然隐忍不发,且为琰秀大兴国丧,面子里子都给得十足。
但她不能逼问十三叔公,因她看得出来,十三叔公撑过此事,也已是心力交瘁。而他还要准备迎接北来的百万联师,这一仗将关乎南朝数百万人口数代内的安稳和平。
那么,姑母,请等我长大,请等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到那时候,我必定会为你查明真相,清洗冤屈。
一如你当年为我母亲做的。
人人都说她攀附权贵,连命都不要了。
只有你说,她是个好女子。
上官玗琪抬起头来,目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道:“姑母殁后,我便向十三叔公自请,要求入家族墓地修行,继承守墓人传承。”
她黯然地道:“姑母之死,留给我最大的启示,便是人人所向往的诸般美事,如荣华富贵,得嫁贵婿,终究都是祸福相生,如梦一场。我人生前一半时间均在姑母教诲下,兢兢业业,为家族谋,受的亦是大家闺秀的教养。我之所以肯这般,一方面固然是对家族的忠诚,更多的仍是对姑母知遇之恩的感激。姑母教我、栽培我,不嫌弃我是青楼女子之后,而自一众同辈中提擢我,如若没有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上官玗琪,”
她长吁一口气,满腔情绪转而化作无悲无喜的平淡:“但当姑母离世,我便醒觉,其实对于上官家,我并没有那般多的感情,可以说整个上官家中,我真正在意的,也不过三人而已,而又以姑母为甚。可以说,如若这三人都不在了,即便浪迹天涯,我亦无牵无挂。”
其实她会有此种心态毫不奇怪,因说到底,上官家从前确曾给她提供衣服食物,令她得以平安长大,但她终究没有得到过多少家族来自血脉亲情的温暖,故也难以产生归属感。
其实任何一个人,若还对某个地方有眷恋,那不过是因为那里有值得眷恋的人而已。若物是而人非,便只剩惘然。
阿秋忍不住道:“你所说的三人,其一是你姑母琰秀,你的十三叔公上官谨,但不知另外一人是谁?”
上官玗琪神情止水不波地道:“那便是在禁地教我武功的瑶姑姑。我是否和你们说过,当初琰秀姑母自我生母手中接过我后,在确认我是否上官血脉之前,便是将我交由家族一位长辈抚养的?她便是守墓人上一代的传承者,我与她的缘分自那时便已结下。而入墓后,我便一直随她习武,直到受谢叔叔的诏,方才离墓入宫。”
到得此刻,她已经全然不介怀萧长安的在场,可说将自己的身世来历,尽皆解说分明了。
而这即便在上官家中,恐怕亦多是不传扬的隐秘。
萧长安却是短促地干笑了一声,极不自然地道:“你在上官家,至少还有三个真正有感情的人。你可知这已经是极大幸运?”
他再道:“须知有的人,一出生便是棋子,须于诸子之中争夺地位,即便家族中亦是尔虞我诈,趋炎附势,凡事以利益为先,人之于我,我之于人,都从不会有任何真感情。”
上官玗琪此刻已然明白,淡淡道:“北朝第一权臣世家萧氏,自然与我上官氏的家风又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你能南来大衍,入宫为飞凤卫,足见萧家给了你足够的自由,令你可以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而自由,却是我们世族子女最难得到的东西。”
萧长安冷然道:“若天生便是龙凤之姿,又有什么藩篱可以困住羽翼。若说自由,上官大小姐如今的自由,不也比长安不遑多让。”
上官玗琪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是。成为南朝第一剑手,我终于不用再蹈姑母的覆辙,必须嫁给指定的某个门当户对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拥有了追随心之所向,想不嫁人便可以不嫁人的自由。”
她再度叹道:“上官家历代辅佐帝王,论富贵权柄已是人臣的极致,姑母身为一代贤后,却最终连尸首皆无存,我十三叔公造福南朝,建立不世战绩,最终却因对友人的愧疚而自缢于宗祠。在经历过这些之后,我无论看什么都是虚的,只想忘情剑道,终身攀登武道最高巅峰。若非对姑母的死因始终无法忘怀,觉得仍然欠自己一个解释,你们今日也不会在建章宫见到我。”
萧长安锐目绽出亮光,道:“恐怕大小姐心中除了熙宁皇后之外,亦还有别的事吧?”
上官玗琪一怔,道:“此话怎讲?”
萧长安微笑道:“大小姐方才说如非因熙宁皇后,我们不会在建章宫见到你。这话我至少信了一半,但是我们之所以能在这武阳陵地宫与大小姐作这番长谈,却似乎与熙宁皇后没有关系。”
他的意思很简单,若上官玗琪从始至终进宫目的只为了查熙宁皇后死因,方才天牢门口她就该置身事外,带谢朗离开,而不是跟着栎阳神君和阿秋一路直到武阳陵来。至少在入地道之前,三人都不知要去的地方便是盛放熙宁皇后棺椁的武阳陵地宫。
她之所以一路跟着,皆是不放心阿秋而已。
上官玗琪反应过来,却只是极之洒脱地耸肩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我辈为人行事,但随本心。若坐视她陷入危机,却不顾而去,又岂是君子剑所为?”
她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但阿秋却总觉得,上官玗琪一路相护的原因,不是如此简单。那纯属于一种直觉。
相识以来,上官玗琪对她的亲切和关怀,绝非能装得出来的,也不是一般江湖同道的泛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