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不动,却是以沉默回答了她。
阿秋道:“你不回答,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你怕我认出你的声音。”
那人终于哑声道:“你希望我是谁呢?”
他这一声含混不清,兼之改变了声线,是无法从声音辨认出来的。
而阿秋本来想要再度抓上他手臂的手,亦因这句话,不由自主地滞住,凝在半空。
他问得对。她究竟希望他是谁呢?
即便知道了他是谁,又能如何呢?
阿秋这么怔得一怔,对方已然头也不回跃下高台,隐入人丛倏忽不见。
而台上的情势,已然清楚分明。
裴傲之前令神獒营围攻阿秋和上官玗琪,故此刻上官玗琪也不会与他讲什么君子风度。
当代飞凤中的“白羽”上官玗琪和“朱隼”裴萸联手,裴傲哪可能是对手。三招一过,裴傲立刻险象环生,只剩左支右绌的份儿,这还是裴萸念在亲情,并未痛下杀手,而上官玗琪尊重裴萸意愿,未全力出剑的情况下。
阿秋将情势看得分明,知道此刻裴萸虽然占了上风,但心中亦是茫然,不知当如何对待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兄,故而迟疑未决,才有此刻胶着之战况。
阿秋轻叹一口气,以“镂月”剑意遥遥锁定裴傲,不住催发剑气,口中道:“裴副统领,此刻大势已去,你还是弃械投降罢。”
裴傲应付上官玗琪和裴萸,已极端吃力,此刻再被阿秋杀意锁定,瞬息之间只觉压力陡增,再支撑不住,惨然笑道:“诚如大司乐所言。不过即便我投降,裴夫人亦不会放过我。”
阿秋心知他之所虑,并非没有道理。以“素手阎罗”穆华英之心狠手辣,敢在神獒营里弄鬼,意欲对付她女儿的叛徒,若被她得知,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他果然将回龙槊掷于地上,却掣出腰间短刀,直向脖子上抹去。
这下变生叵测,裴萸所使的回龙槊是长兵器,一时亦拦阻不及,阿秋剑虽已锁定裴傲,但人在远处,亦来不及近前制止。
裴傲的亲卫见裴傲拔刀自刎,亦有样学样,纷纷掏出短刀来,准备追随裴傲而去。
历来起事反叛,不成功,则成仁,这些人心中并非没有数。
眼见高台上一场惨剧避无可避,上官玗琪深吸一口气,快若闪电般将左手伸向腰间,但见一条软银飞雪般的长剑迅速飞出,瞬间缠上裴傲那只握刀的手,硬生生将他胳膊拉转来。
裴萸见状立刻扑近前去,以肘重重一击,令裴傲短刀脱手,将他整个人制住。
上官玗琪的软剑一闪即收回腰间,喝道:“首犯裴傲已束手就擒,其他人不必自刎,此事朝廷自有公允发落!”
阿秋亦赶上前来,以镂月剑指余下诸人道:“此刻大敌当前,北羌名为议和求亲,实则随时来犯,本人身为少师传人,绝无意在此刻为一己恩仇好恶,挑动事衅。若少师在此,也不会这般做。”
高台上裴傲的诸亲卫听得阿秋此话,半信半疑,却不由得纷纷先放下了手中短刀。毕竟但有一线生机,谁又会心甘情愿去死呢?
而其余的神獒营士兵,在亲眼见证了阿秋遵守规矩与裴萸决斗,接着又单人只剑力扛箭雨,亦已不自由自主地对她生出敬重之心,此刻再听她提“少师传人”,已不觉得那只是个高高在上的名头,而是担当与信用的象征。
高台下殷商带头,大喝道:“司乐大人不计前嫌,神獒营愿听从裴帅与司乐大人吩咐,为国效命,保卫国土!”
殷商这声喝完之后,其余士兵亦不约而同,随着他呼喊起来。
在阿秋来到神獒营之前,人人只当她是徒有姿色的宫廷乐官,只因寄于顾逸名下,才得到如此地位。虽然之前有单人只骑护送李重毓出城的战绩,但人总难相信一个娇怯怯的少女,是凭真本事办到,而想她多半只是仗着师父顾逸的名头,他人不敢为难。
也因此,在裴傲的挑动下,大多人便存了拿她来立威之心。这也是顾逸隐退,谢朗病重之后,权力出现虚空,必定引人争夺、觊觎、试探的结果。
但阿秋走这一趟,却当真是提着自己人头,为“少师传人”这块金字招牌重重盖上了印章。至少此后神獒营乃至建章师,都会对这位少师传人的份量,重新做全面估计。
阿秋自己回想整个过程,亦是不由得一身冷汗。
而她此刻更难忘怀,更加感激的,便是那一而再自人群中现身,作神獒营军士打扮的男子。
她很清楚那人绝不会是神獒营军士,也不会是二师兄的人。因其气度洒脱,有种自来自去的孤独超逸之感,绝不像是听人吩咐行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