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神君忽然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道:“你要我参与《韶》、《武》演出,恕我不能答应,原因你现在也该知道了。”
阿秋醒悟过来,他的体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怕是没法支撑长时间在人前现身。
栎阳神君口气变得更温和了些,道:“萧长安加上太子,论乐律之道至少比得上大半个顾逸,再加上安公道陵,你们并不会太没有胜算。此外,《韶》、《武》并非普通乐舞,而是祭祀之典礼,有洗涤净化人心之功效,这点你可向祝由门的高人请教。若这些人同心协力,绝不可能输给万俟清。因为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阿秋眼中登时闪出亮光来,立时道:“不错!万俟师父再强,也只是他个人的雄心壮志和才情。而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其实若说到各自为政和各怀异心,阿秋虽对北朝形势不甚了解,但就从萧长安和万俟清身上,亦能明显感觉到一些特质。
那就是强者为尊,只重功利。
而南朝延续了华夏正统文明,无论门阀如何纷争倾轧,各门阀内的有识之士始终会有为天下大局退让、共商的共识和向心力。
而以游牧为主的草原文明,只会掠夺不会建设,历史上从未建立过大一统的国家,故而也从无群策群力的意识,而多倚仗个人的勇蛮与武力。
万俟清并非不想改变北朝的这种情况,问题是即便他个人想要改变,整个北朝风气使然,他若不残暴强势,便会给其他人压了下去。
栎阳神君自面具下飘出一个微笑,道:“好了,我已回答完毕,你可以走了吗?”他扶墙而立,身形却有些踉跄。
阿秋却有些愣神,不甘心地道:“你很不喜欢我在这里吗?”
栎阳神君微微一怔,苦笑道:“你不走,我走便是。”不顾步履踉跄,只管向殿外便行。
阿秋见他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样子,急道:“你要去哪里?我帮你不成吗?”她口中说着,人已经赶了上来,便要去扶他手臂。
栎阳神君当即便竭力闪开,这一闪却是用力了些,控制不住地一大口血吐在了地上。
细看时,那血却是殷红中带有丝缕金赤。
阿秋知他无论怎样都不情愿自己碰他的了,只得举起手来,示意自己不会再动,着急道:“你别生气,我不碰你便是,你慢慢走罢。”
又咕哝道:“若我真的嫁你,天长日久相对,难道你也不给我看见,不让我碰不成?”
栎阳神君的背影微微一滞,声音低沉地道:“是我冒昧了。这婚约,便当我从未提过,就此作废。”
他这句说完,毫不迟疑便走,连背影都不带半分凝滞的。
阿秋被他最后一句噎在当地,半天都未回过神来。到得回过神来时,栎阳神君的背影却早已不见。
阿秋只觉得这人好生古怪,确又好生冒昧。当初第一面相见,就非要她答应嫁他,且似志在必得,令她左右为难。但后来,他对她付出越来越多,却似是越来越避而不谈,到得今日,神獒营出生入死相助,索性直接说婚约可免了。
其实照理,她应该感到如释重负才是,可奇怪的是,他这般说时,她并不这般觉得,反而只觉得一阵失落袭上心来。
她倒不是盼着嫁给他,只是他曾经离她那么近,甚至都令她生出了信任,忽而又这般拒人千里之外,令她极不适应,莫知所措而已。
但阿秋素来大气,略一想想,仍觉得他此刻伤重,自己既然在这里,便绝不能就这般置之不问的离开。否则,以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来看,简直是纯粹的利用了。
她心中这般想,便也抬脚离开正殿,打算去寻他。
这座栎阳废宫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栎阳神君离开正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却全然失去了他的踪迹。
她一路掠过荒废的山石苑囿,穿院过廊,却惊觉这里原来如此之寂静空旷,除了簌簌而过的风声,和枝头树梢偶尔的几声鸟鸣,几乎全无生人气息。
再在这里兜上几个来回,她恍然发觉这里处处景象大同小异,回廊曲折反复,似无尽头,而宫苑所在皆是衰草残树,枝叶迷离。以她记性之好,竟然分辨不出来路去处。
到得此刻,她才蓦然想起一件事。
万俟清曾经对她说过,以兰陵刺者对地形地理的记忆之强,训练之有素,若到了某处府邸宫苑,却走不出去,那么多半是此地设有阵法。
但那时,万俟清也没有再教阵法,他只说那是另一种秘术传承,博大精深,与武功却没有关系了。
阿秋当时便问道:“那我们若行刺杀时,遇上阵法,又该当如何脱身?”
万俟清油然道:“若那阵法十分简易,也困不住你们这般的刺者,以你们的眼力,当不难看出其来龙去脉。但如若那阵法十分高明,那便连师父我都未必能破解,你们即便穷尽一生,亦未必能摸着其门槛,故此学也是白学了。”
阿秋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就是阵法本身便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若学得三脚猫的皮毛功夫,不如不学,可若真的要学得十分精深,那除非荒废了作刺者的本行,皓首穷经地去钻研。且真正行走江湖时,遇到阵法高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不必多此一举。
但阿秋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这废宫之中,居然会遇上阵法,且是极之高明,毫无破绽,以她的眼力,入阵这半天都未察觉。
明知中术,她沉下心来,驻足当地,再度冷静环视四周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