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才是公仪休和谢迢的两匹马,径直这般进入中庭。
其实阿秋杀人虽多,此前却从未以残忍手段这般杀人分尸。一般武林门派亦不会这般教授弟子,兰陵堂虽然培养刺者,却不做无用之功,专为营造恐怖气氛而杀人这般张扬挑衅,亦非兰陵堂的风格。
只是她明确,此行若不能表现得比这些北羌人还要残忍好杀,便断不能震慑他们的狼子野心。
公仪休之所以一开始不交代是东宫亲至,也是这个原因。对方明显就存了轻视和挑衅之意,若说出东宫名字,反而为这些军人所嗤笑,那时受辱更下不来台,而且东宫一国储君,又无法与这些霄小计较。
故此他故意不提身份,先令阿秋以雷霆手段杀人震慑,而后再亮出太子名号,好教北羌人得知,他们这般单独三骑从容而来,既是尊重,也是无惧。
且杀人者是他们中瞧上去最为弱小的阿秋,就更能令北羌人担惊受怕,摸不清楚南朝的真正势力。
阿秋就这般血淋淋地提着剑,面不改色地进入驿馆,而公仪休和谢迢亦乘马而入。这若在南朝,不解兵器不下马,擅入主人中庭,自是极其粗鲁无礼,若府中有家将,此刻便是一场刀兵。因为这个阵势上门,不像拜访,倒像来灭门的。
但在彪悍的北羌人面前,阿秋这般领头而入,却显得接下来所有行为,均自然合理得很。因没人敢拦,便变得顺理成章。
一行人才踏过庭院中的绿茵,已听得回廊下响起一个男子极之热情的朗朗笑声。
“原来是太子殿下到了,贵客光降,小王这厢有礼了。”
此人汉语发音纯正,声音亦柔和磁性,却偏又透着胡族的爽朗。
阿秋移转眼光望去时,见回廊下一个披着雪白皮毛大氅,散发结辫,坠有玉环的男子,正满面春风的迎出来,身后还有两名身姿曼妙的侍女紧紧跟随。
此人的眼光在她身上一转而逝,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手中执着的剑,和剑尖仍在滴落的血滴,反而热情地瞧着公仪休,笑容满面地道:“想必这位便是太子殿下,人称太子殿下是顾逸少师之后,南朝的第一把琴,在下斛律光,仰慕久矣。”
这一错认,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若论容姿风度,公仪休在兰陵堂便号称“玉面留侯”,其俊秀儒雅,洒落如明月孤松,高蹈若出尘处,确非太子谢迢所及。但太子今日所着,乃东宫赭黄色刺绣衮龙袍服,加以金冠;其形制是明显有别于普通官员的王者衣裳。
阿秋再看一眼公仪休,心中颇有点想要大骂他一通的冲动。
原来公仪休今日因未在朝,并未着官服,还是他那一身的明月白浮光锦,随珠银丝冠,白玉缕带,腰间惯例插着他那把百花玉骨折扇,望之真乃翩翩浊世佳公子,又如玉人。
阿秋虽然不如公仪休那般通晓北羌国情,却从斛律光的衣着,也大概猜到了一件事:北羌服饰,大约以白色为尊贵,故而斛律光会一眼之下便错认了公仪休为位尊者。
公仪休应变极速,立刻躬身而笑道:“王爷误认了,本朝皇家服制,都以玄黄、朱红为主色,本人乃大衍左相公仪休,我身后这位,才是您仰慕已久的东宫殿下。”他随即闪身,将谢迢所在之处让出,以示尊卑之分。
斛律光亦是应变通达之人,见到谢迢身上衮龙纹样,亦立刻想起洛阳古都中那些皇室人物画像,确都是着类似衣裳,立刻打个哈哈道:“是小王眼拙了,看来各国各地,果然民俗与天家风俗皆不同。我族兴起于西北方,尚白色,唯贵族皇室可以用白色,故小王第一印象,便以为白色者为尊,是我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不知入乡随俗了。”
谢迢亦随机应变,微笑道:“王爷的成语用得极好,果然是深通汉学之人。”
这一番打岔下来,方才阿秋于门口公然杀人的冷酷战栗氛围,却立刻消退得无影无踪。
斛律光满面欢容,转向阿秋道:“那这位姑娘是?”
公仪休仍然代为答道:“此是顾逸少师传人,我朝的大司乐大人。她此行便是代表少师而来。”
斛律光的眼中立刻亮起仰慕光芒,重重地道:“在北朝时亦有听说,顾逸少师收了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弟子,声动天下。原来就是姑娘,何其荣幸,能见得如此佳人。”
只听宁王斛律光的谈吐,怕是公仪休也要自叹不如,当真是周旋得满座春风,人人都照应到了,且他身为大汗之下的第二人,对阿秋这个舞伎出身的女弟子亦无任何不敬,既表达了欣赏尊敬,又毫无垂涎美色之意,这等风度,与门外那支北羌王军有天然之别,怕整个南朝也没有几人能及。
只是阿秋曾经在浣花城,在萧羽口中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的手段,于南朝金銮殿上,是第二次见识过他“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手段,绝不会分毫为其表面的热情殷勤所动。
她举手解下面纱,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波澜不惊地道:“宁王恕罪,您的从人方才在门口对太子无礼,口出污言秽语,已被下官斩杀数名,还请见谅。”
她这是不打算,由得宁王糊弄过方才,放纵下属兵士张扬跋扈,炫示武力的这一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