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们本来便是从小与音乐打交道的人,而对于如何使音乐的精神,自心中流淌而出,更有着独特的深厚造诣。
虽然她们的文化并不高,但《韶》成型的时代,恰好是蒙昧单纯的初民时代。换而言之,最能听懂《韶》的,是有赤子之心的人。
而其余人,若神獒营的将士,他们虽然动作演练工整,便如他们平日练兵一般,但他们的心早年曾被声色犬马、彼此之间的争竞塞得满满,便无法自然流淌出纯净和悦的感觉。
而阿秋、上官玗琪、裴萸、樊连城都是自有胸襟抱负之士,虽于世故人情阅历上要远胜乐府舞伎,但便欠缺了如她们那般单纯的心地。
而艺术的载体,最需要的便是一颗单纯到极致的心。
无论薛红碧还是孙内人,又或是崔绿珠、张蛾须,均流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皆因在她们来说,听懂音乐、随之起舞,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她们一生都在做这件事,也不觉得有何值得特别崇羡的。
安道陵微笑道:“这便是原因所在。《韶》乐是人心纯净自然之乐,若有人的心与之相呼应,它的感染力便会愈发强烈。而投入的人愈多,这种化染之力便会愈强,这便是雅乐净化人心,以乐施教的由来,也是它作为祭祀之乐的原因。”
萧长安喃喃道:“真是怪事。我习过的乐曲极多,不乏品位高雅,造诣高深之类,若《幽兰操》、《广陵散》便是其中佼佼者,但从来没有一曲能如《韶》这般,能令我觉得对整个世界的感觉都不再一样。”
安道陵欣然道:“这便是国之正声的魅力,而并非所有的制乐都能达到这般的高度。《韶》作为一国之乐,寄托的是整个国家和民族对于和平的期望,人心所在,众望所归,因此它的感染力,和汇聚人心的力量是最强的。”
其实阿秋一直不明白,以安道陵这般的长者君子,为何偏要容纳萧长安在自己身边受教,且倾囊以授?难道他便不担心为南朝培养一个祸根出来吗?
但到了此刻,她也有些明白了。安道陵的心境,大约与顾逸相似,那便是爱才。且希望能以自己的积累于箫道德化染之功,能渐渐改变萧长安的心性。
裴萸动容道:“这便是乐舞之道真正的用处,且是大用,其用在改风易俗,化育人心,是比军队在战场上更为重要的用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走到阿秋身侧,情不自禁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大司乐任重而道远,可请务必要打赢这场仗。”
小樊将军樊连城亦道:“军队可以杀人,可以攻城拔地,却没有办法让人心归服。若只懂得杀戮,最终便是冤冤相报,民族间无止境的战争和流血。”
裴萸和樊连城这两名将军发表完自己的感想,厅堂中的一众神獒营将官看待孙、薛四人和阿秋的眼神,便更不一样了。若说原先只是因她们身法动作流畅而来的一时崇慕,此刻便转做了发自内心的景仰。
大概无论从事何道者,若一生忠一事,很难不被人敬重。
只听得一阵掌声自外传来,便见太子谢迢微笑进来,身后还有内侍抱着琴囊,却是为《韶》乐配琴而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公冶扶苏。
谢迢看到阿秋已在此,递了一个眼色给她,随即笑道:“看来孤迟到了,各位请继续,需要孤时,说一声即可。”又指着身后公冶扶苏道:“此次演出《韶》、《武》,应也须配制特定用香。故孤请了公冶家主前来观瞻我们的演习,好为他研制香方提供灵感。”
但阿秋立刻从谢迢方才递过来的眼色,便知他是询她,上官玗琪会见斛律光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她立刻回了个手势,表明还没有询问,同时低声向身旁的上官玗琪道:“有事相商,请大小姐随我这边来。”
阿秋领着上官玗琪步出演练的厅堂,来到侧面回廊下,耳听得厅堂内琴箫再起,一时都默默无言。
片刻后,仍是阿秋打破沉寂,率先开口道:“有件事情想请大小姐帮忙。”
上官玗琪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然道:“我一早便知,只不过看你到何时才能说出来而已。”
阿秋失声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上官玗琪看她一眼,哂笑道:“从你进这太乐署院子便知道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全无大权在握的志得意满之感,又向我说什么会保护我的话。”她顿了顿,终于道:“事情想必不容易罢,能将我们的少师传人难成这样?要不让我来猜上一猜?”
阿秋未料到上官玗琪如此善解人意,竟然哑口无言,讷讷道:“那请大小姐猜罢。”
上官玗琪如数家珍地道:“你最近刚解决完神獒营的事,理应没什么烦恼。但你紧接着便随太子去了北羌斛律光下榻的驿馆,那么,你的烦恼,必然就是由这斛律光引起的。一定是他向我们提了什么难办的条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