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一起身的动作不大,因为要顾及插针的那只手。
她慢慢移动到床沿边,这时高城已经拖过床边小马扎,一屁股坐下。
徐八一接过饭盒喝了一口面汤。有滋有味的。但如果情绪不高,再有滋味也是味同嚼蜡。
她看着高城小声问道:“连长,我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你失望吗?”
高城不想提这事儿,他半真半假不耐烦:“什么失不失望的,先吃饭。”
徐八一欲言又止,还是听话先吃饭了。
高城心头一松,等她吃的欢畅时,自己絮絮叨叨起来:“徐八一,你跟闷葫芦一样,从来都什么事都不说,什么事都藏心里,你想什么我也猜不出……”
“你以为我想骂你吗?我是怕你闷着想不开想不透,你以后有事可以找我聊,或者其他人也行,别死胡同里开大车转不过弯来,你就是太容易闭塞自己。”
徐八一埋在碗里,头也不抬。
高城低声两句:“钢七连的士兵,到其他地方那也是各顶个的尖刀利刃,谁都能混得好,谁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你……”
徐八一不是没听见,她感觉胸口被塞了一团麻,闷得难受。
看徐八一嗦完面条,高城问:“再来一碗?”
徐八一摇头,脸窝在空碗里假装喝汤,其实是在喝泪。
但高城没发现,他自顾自的欣慰着,徐八一的胃口十足证明她朝气复返,这让他放心不少。
输液瓶里的液体像凝滞的溪流一般,缓慢而断续地淌进徐八一的血管,一滴一滴融为一体。
晚饭之前徐八一终于可以回到宿舍,她瘫倒在床上。药物可以降温,但没有办法施予力气。
她很无力,但她知道她需要重塑筋骨。
三楼的窗户照进天光,这令她不禁想起在上榕树,光从小小的窗户照进来,在漫长的时间里来了又去。
房屋遵循熵增原理,野草荒蔓,木柱剥蚀,腐味弥漫,好似她这个人从来都不在。
而如今,除了高城,又只剩她一个人。生活带着她打了一个圈,将她送回原地。什么都体会了,什么都没了。她往窗外就这么盯着,一盯就盯到天黑。
楼下传来肆无忌惮的音乐声浪。那是有特殊风情的苏联军歌,有节奏性的轰鸣传遍了整个七连宿舍。
这个时候,徐八一没觉得出格,哪怕熄灯号已经吹过了。
她甚至觉得这音乐可以驱赶寂寥和孤冷。她把被子一卷抱在怀里,默默拉上门往楼下走去。
徐八一的目的地是203宿舍,那是三班的大本营。
尽管现在空无一人,但她似乎可以从宿舍的每一块区域想象到士兵们原有的欢笑打闹。
她让自己躺在了原来史今睡的床上。
音乐过于雄壮,或者说是悲壮,这悲壮引来了两个晃着手电筒值夜勤的兵。
士兵敲门试图维护秩序:“熄灯号都吹了,小点声!”
“滚蛋!”门后面有重物的砸击,两个士兵被惊的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士兵知道钢七连的遭遇,也明白高城的心情。当然,任何一个士兵都能或多或少理解他的心情。
士兵妥协一半:“可以放,声音好歹小一点儿吧,我们在操场都能听见。”
高城在黑暗中,摸索到关机键索性把录音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