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不为所动，甚至还向后拉了拉上身，皱着眉头满脸抗拒。
洛冰河再次向前推，刻意左右摇晃，酒水在杯壁发出汹涌澎湃波涛拍岸的声音，香味四溢：“洛冰河。”
沈清秋被酒气熏的打了个喷嚏，摸了半天袖子没找到手帕，直接用洛冰河杵到眼前的宽袖擦了擦嘴。
“……”
洛冰河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决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壶桃花雪，洛冰河刻意举着酒壶在沈清秋眼前晃了晃，在吸引到对方注意力后——将手伸到屋檐外将酒水倒个干净。
看着对方脸上闪过的可惜，重新将刚才那杯竹叶青推到对方面前，语气强硬：“喊我。”
沈清秋闻着空气中被浪费掉的桃花雪，视线停留在屋檐边缘：浪费可耻！一壶美酒就这样被糟蹋掉……
“沈清秋！”洛冰河将望着下方犯馋跃跃欲试想跳下去的傻子掰到自己面前，磨了磨牙根：“喊我名字就这么难！”
嗯……怎么不算呢。
沈清秋脸色比之前更加复杂，眉头都要拢在一起，岂是一个‘纠结’便可以概括的？
洛冰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傻子计较。那就是一个心智几岁的孩子，他跟他计较有什么用？
可tm的，他也是孩子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洛冰河看着自己面前，名义上本来就是他长辈，岁数上都能比他翻上一辈，却无论有没有失忆都需要他忍让退步的沈清秋，终于怒了。
“师尊！”洛冰河简直要被对方气死，怒火从心中升起，委屈与愤恨交杂，这半年里的来回折腾化为一句句包含酸涩的埋怨：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师尊！向来都是师尊照顾弟子，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我把你当孩子照顾！！”
“可偏偏，你都没照顾过我！”
洛冰河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撞击与碎裂的声音很清脆，洛冰河眼里的水光亦是闪亮：“你都没对我好过，凭什么要我对你好？”
这就是洛冰河认为最不公平的地方：你对我不好，为什么要我对你好？
可世间事哪有‘公平’，即便是同一片月光，也不能照亮所有人的夜晚。
洛冰河紧盯着沈清秋有些退缩、甚至想跳下去的逃命的表情，抱着对方腰间的手腕狠狠扣住：
“但我对你不好，你就要离开我。”
“我也才二十二岁啊，十岁入你门下，相伴七年，跌入无间深渊在魔界待了五年，而今……我好不容易将你拉下云端，你宁可寻死，也不要我亲近你！”
洛冰河抓着沈清秋的肩膀，明亮的眼眸湿润如溪流中的鹅卵石：“师尊，凭什么啊。”
“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可我喜欢你啊。”
“早在你带我回清静峰时，我以为我会有个家。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你与柳清歌闹脾气，赌气收下的。”
“莎华玲去穹顶峰闹事那一次，我以为你是信任我的，却没想到，即便是我拼死反杀敌人，你也不想看我。”
“仙盟大会上，我努力想争个第一，让所有人都知道榜首那个弟子，是你养出来的弟子，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你是捆绑在一起的。”
“师尊，无间深渊不算什么，魔界也不算什么，甚至你踢我那一脚，也不怎么疼。”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哪怕是疼痛，也是甜的。”
“但——”
洛冰河将眼帘闭上，几滴在月光下反射着璀璨光芒的水珠，划过年轻魔尊的脸庞：
“为什么，就连你将后半辈子舍弃的那场审判，我与你之间连绵七年的恩怨，都不如宁婴婴一滴眼泪？”
“为什么我将你拉下泥潭，百般折辱的一个月，都不如岳清源与你相处的一炷香？”
“你就这样无情。不愿看我、不愿喊我、不愿见我、不愿……醒来吗。”
——
洛冰河的质问，沈清秋听见了。
毕竟这么近的距离，他耳朵还没聋。
嗯对的，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生了病，心态莫名其妙的非常平和，只有想到如何去死才能有一丝波动，但他可以确认耳朵没问题。
只是，洛冰河的感情，他回应不了。
早在几个月前、他刚刚睁眼的时候，是能感应到外界声音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没有呢，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不想听而已。
那时候的他，认为洛冰河是单纯的还没玩够，所以将他唤醒，继续打骂责罚。而洛冰河所说的那些‘我们一笔勾销’‘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沈清秋向来嗤之以鼻。
仇恨这种东西，向来是只有对应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能解恨。
所以今天睁眼时，他对洛冰河的‘温柔’，简直要吓出魂来，恨不得找个驱邪师里里外外来一套杀杀毒。
而等他再次睁眼，大概是已经接受了‘沦为废人，连血液禁术都调动不了’，所以心态异常平和。
而洛冰河那套‘因为你与我有仇，所以我要报仇；而我等着你报仇，我再接着报复回去，我们就可以一直亏欠对方，继而永远在一起’，在他看来简直无语。
那个人能因为仇恨爱上敌人啊。
他是不是有病。
还是单纯喜欢受虐？
但。洛冰河好像就是有病。
打那么多次，不恨他就算好的了，居然还说‘喜欢他’。
洛冰河在地牢里，也说过一次喜欢他。嗯，那时候洛冰河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想要将他收为床奴，让他再也别想出门。
现在又一次提出‘喜欢’。
很难说这次想将他搞成什么样。
总而言之，一个变态的‘喜欢’，是绝对不能沾染的。比方说上一个他遇见的‘喜欢’，还是一开始想将他收为妾室，后面想养成玩意送给秋海棠当夫婿的秋剪罗。
至于怎么破局……
算了，没什么好想的，他只想死。
洛冰河如果真与秋剪罗一样，都喜欢将他收用后丢在妻妾堆里，身躯就让给他们得了。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等他这具身体如花朵失去水分快速干瘪后，他到了乱葬岗，再考虑‘清醒’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即便是他只能在外自由的活半天，也是舒服的。
——
“师尊。”洛冰河将心态调整好后，抓住沈清秋的手背，一根根填满对方的指缝，牵着他看向半空的月亮：
“悬于半空，是月亮；坠落于地，叫陨石。”
“所有妄想上九天揽月之人，即便是真将月亮揽在手里，其实也不过抓到块石头而已。”
“想象与现实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别，比如月亮如果没有那层散发着皎洁光芒的颜色，其他人还会喜欢他吗？”
“。”
沈清秋甩了甩紧抓自己不放的手，有些想揍人，抖几下不成功的情况下，终归还是放任。许是之前已经崩溃过，在愣生生把自己气晕后，而今再次醒来，即便是洛冰河说什么、做什么，他大概都无所谓了。
等玉兔升至正中央，他想最后看场烟花——虽然他不太清楚魔界有没有这种东西，但来都来了，等等看呗。
不过洛冰河调整心态的速度还挺快的，不需要人吭声，也不需要别的引导，洛冰河会自己哄好自己。闭上眼帘无声流泪，睁开眼睛之后，只需衣袖略过，又是神采奕奕的魔尊一枚。
仿佛刚才的歇斯底里、委屈质问，就像这夜间的风一样，了无痕迹。
“师尊，前些日子我探了一下秋海棠的梦境，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洛冰河兴致冲冲的捏了捏沈清秋的脸颊，在对方即将伸手打他时快速将爪子收回：“秋海棠还挺有能耐的。”
“？”虽然沈清秋已经不太想活，也出现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事关年轻时的小姐，沈清秋还真有点想了解。毕竟……那个人能拒绝听闲话呢，尤其是这个故事主角，他还认识。
感受到沈清秋倏然间振奋的精神，洛冰河分享欲更强：魔尊怎么了，他知道多却没人说，也很憋得慌好嘛！
“秋海棠从小就惯常玩弄人心，先是以柔弱降低其兄秋剪罗的心防，又有意无意怂恿着秋剪罗给她带着零碎小物，以言语和娇俏姿态哄着他，直令秋剪罗成为整个世家公子哥的圈子里，最为‘宠妹’之人。”
“等秋剪罗每次外出都不忘记夸几次妹妹后，秋海棠将世家子打探一圈，发现他们还不如自己哥哥，稍微布了点小局，让秋剪罗深信世界上唯有他才能照顾好自己妹妹，进而开始从书生平民之间，为小妹择婿。”
“而秋海棠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借势收买人心。比如她会故意让某些人不知觉犯错，再通过‘规矩’重罚，真正施行时作出‘求情’的动作，行刑结束后稍微送个疗伤药、带几句好听话，轻轻松松拿捏人心。”
“甚至师尊你自己，她都能一边喊着‘小九真可怜’，一边故意在某些时刻布局，由她哥进行处罚，她进行施恩。”
“啧啧……”洛冰河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脸上有着同情与幸灾乐祸：
“这样一只披着小白兔外衣的食人花，师尊你当初要不是惦记着‘七哥’非要出逃，怕是连骨头被人打折炖汤，都要夸一句‘小姐永远是对的’。”
“……”
熟悉的无奈又来了。
沈清秋对此并不想发出任何看法。
且不说哪有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即便是评价女子心机，他都不好评论。
不过他确实从来没想过，一直护着他的秋海棠，才是几个人中隐藏最深的可怕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他的‘童年回忆’，都需要好好过一遍，修正一下。毕竟——带着滤镜看人，远不如洛冰河这种第三者看得更真切。
但——小畜生你这完全不掩饰的看好戏，是不是真的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