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洒金浪,春风染花魂。
田中四下无人,子期的视线从这头望向那头,目之所及全是金黄色。花朵和枝干此起彼伏地随着风轻轻晃动着身躯,从脚下延伸到远方和晴蓝的天空交汇在一线之上,好一副盎然田园画卷。明媚鲜亮的颜色直冲门面,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但视线却仍旧不愿离开欣赏如此美景。
“我说的可是一点不错?这可真美啊!”毕扬同样沉浸于这金黄色的海洋之中,说话间她缓缓蹲下坐在山石边沿处。
边沿的余地很逼仄,况且山石下并未和学田直接相连,石壁往下还有一个不小的缝隙直通而下,稍不留神就会踩空坠落。子期抬头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不光两人站着的这一侧,另外两侧的山头石壁也如此一般,整个诗意画卷的学田就这样被包裹在崇山峻岭之内,好似空中楼阁般如梦如幻。
子期回头望着毕扬,只见她晃着双腿,欣赏得入迷,丝毫不惧脚下险境。
犹豫良久,他只好在原地蹲下身,又想离毕扬更近些,蹭着步子往前踱了两小步,张口道:“我上次匆匆来过,田中无非是些清一色的茎叶枝芽,从未想到现在已是如此景象。”
“想必你还不知这些是什么吧?”毕扬回过头看着子期,表情里透着一丝得意。
子期看着她深褐色的眸中倒映得满是花叶之颜,鬓角未被纱帽压住的一缕发丝被风微微带起,神采飞扬。
被如此明朗的情绪渲染着,子期不由得也抬高了嘴角说道:“是芸薹吧,《本草图经》有载,芸薹叶似芥而花黄,籽可压油。”
毕扬显然未意识到子期竟度过如此之多的书籍,羡慕地追问道:“那这学田和家中农田,你可知有何不同?”
子期正欲开口,远方一阵烈风刮过,让人只得停下思绪眯起双眼,静待风过境。不知何处被带过来的的一朵芸薹花瓣打着卷粘到了毕扬的纱帽边沿,明黄的颜色点缀在增青色的纱帽上犹如画龙点睛一般,煞是好看。
殊不知同样的一朵芸薹花瓣同样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引得毕扬同样呆看许久。不似大部分人佩戴骨簪或是单束发,子期固定发髻的是一段精心打磨过的竹节,其实毕扬第一次见他时就发现了,虽说很少下山,但逢年过节偶有赶集之时,她也曾见过头面铺里琳琅满目的钗环,她敢肯定,子期头上的这一支,定不是从那些俗店中买来的。
此时那朵芸薹花瓣就勾连在竹节的边缘,贴着他的发丝随着风儿颤抖着身躯,单段竹节的清冷之感就这么被一朵花平淡化开,毕扬只觉好生奇妙。
直到又一阵烈风拂过,两人才反应过来彼此的失神,子期赶忙低头行礼赔着不是,又想到毕扬的疑问,赶忙追着脑子开了口。
“想来播种丰收应是没什么不同的,不似京都之中的书院有专门委派的吏员管理,崇州天高皇帝远,书院的学田自然没那么多约束和管制,州府多半还是如往常一般托给亲信去打理,虽说不必上缴夏秋两税,但除去留给书院本身的开销,岁末还要余出大部分利四散给父……给官场需打点之人,他们哪里肯多雇佃农呢,这么大的地,只怕比寻常农户家更辛苦些。”
毕扬的耳中相继又听到了许多晦涩难懂的词句,她不禁发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些的?”
“我……我也是偷听到些只言片语,自己胡乱推算,估计也大差不大。”子期说着话间,脑海中想到州县盛大人的嘴脸,只觉得乏味枯燥,无趣得很。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毕扬得意的神情转瞬切换成吃惊的模样,向后仰了仰身子。虽只是微微一仰,但在子期的视线中,毕扬整个人都已悬空于山石之外。
当心的话还未及时脱口而出,下一秒手已经伸出要去揽她的腰。两人之间距离本就不远,毕扬不知子期何意,下意识仰得更远了些。
“当心!”
“啊!”
子期的手尽力一伸,还是迟了一步,毕扬倾斜的身子再难坐稳,顺着山石壁掉了下去。
毕扬只觉后背一空,带着整个重心转了个后空翻,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一切稳固的东西,却发现石壁虽有纹路但毫无突出之物可抓。
“毕扬!”只听子期在头顶叫喊的声音愈来愈远,随即而来的是空洞的晕眩,不知天地为何物。加速坠落的沉重感仿佛一记警钟敲响了心中的意识,熟悉的感觉唤醒了体内的气息,她忽而想起了近几日用心法练习的爬树之术。
“设险以守低处,气盈而止步履于错乱,下坠之势,全力抵之。”
脑海中不断重复的话语让毕扬很快脚踝与气息合力而起,双手大张,掌心紧贴石壁,在坠落之势下开始快速攀爬。适才课堂之上因握笔而不得不克制的气力霎时得到释放,犹如风仙道骨之手托举着毕扬势如破竹地一路向上,自脚下而上的风让人有外力助之的错觉,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不敢细细琢磨,只是留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借着莫名而来的气力一鼓作气向上爬升。漫长的时间在分秒间拉了无限长,等到毕扬终于触摸到山石顶端时,求生的本能让手在触摸到拐角时死死吸附在边沿之上,得救的暗示让她内心霎时泻了大半的力气,只觉浑身疲软。
“毕扬,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是子期的声音,毕扬视线有些恍惚,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听起来言语间有些害怕,有些惊讶,甚至有些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