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亭鹤站在原地,嘴角渐渐落下去。沉默半晌,他点头道:“我知道了。”林亭鹤本转身欲走,临行低头看了看手上东西,再次回身将寒玉灵盒和琉璃樽递到郁如浮身前。
“这是几株缓解反噬的草药。小漓年纪尚小,经脉还能重锻……”
他话没说完,郁如浮便有了动作。
她轻轻背手一巴掌打飞了林亭鹤手中物什。玉盒和琉璃樽被抽出去数丈远,“叮叮当当”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郁如浮看也没看地上飞速枯萎的草药和碎块一眼,神色冷硬,墨绿眼瞳乌沉沉盯着林亭鹤,一字一顿道:“不秋宫不缺你这点玩意儿。——老贺,谢客。”
贺重九当即要动作,林亭鹤却抬掌制止了他。
“既然……锦潇君坚持,”林亭鹤看着两人,语气异常平静,“就不劳烦卓阳道君远送,亭鹤自会离开。”
“就此别过。”
他作一长揖,抬步离去,没有回头。
郁如浮冷眼看他离开,摔袖进殿。贺重九一道真气将地上的碎片残块打得渣都不剩,转身顺手提溜起郁湘,跟着回了去。
殿里沿路零落着碎石碎瓦。郁湘觑了一周,郁漓殿内庭院的石桌被人劈了小半,看残桌上的痕迹,应当是被人徒手劈开的。
郁湘知道郁如浮正在气头上,不敢跟她搭话,便悄声问她爹:“爹,小林叔做啥了把娘气成这样?”
“嘘,别在你娘面前乱喊人了。”贺重九声示意她轻声,“等下你就知道了。”
跟郁如浮不同,贺重九的“等下”是真的“等下”。刚进她哥寝殿,郁湘就意识到为什么郁如浮会发如此大的火。
摆设简单的寝殿里草药味浓得呛人。本该跟着荀先生修行的郁漓此时陷在床榻里无知无觉,露在锦衾外的肌肤灰白,经脉处隐隐凹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惨淡的气息,直白点说,透着一股死气。
除此之外,郁湘还发现一点异常。她小心放出神识,仔细探了圈,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个悚人的事实。
早在一年前就已入破障的郁漓修为倒退了。
跌到了筑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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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秋宫后,林亭鹤停了几息,给自己套上个隐匿阵后起阵转道一处开阔云地。
这是琼玉台东际,琼台的云地到此渐散,流为普通的云彩。从这儿往上看,能看见日月交轨处,也就是灵气之源。
琼台建成后,天下灵气大半自此流经琼台,再从琼台西际沿天阶流入七郡。琼台依附灵流而生伸,尧封道君建琼台时特意于东际布下大阵限制其吸纳灵气的能力,使之不致扰乱七郡循环。孰料不知才过多少年,这个本该延续千秋万代的阵法就被破坏了。
不过就算没被破坏,在灵源滋养下的琼台之广也是远远超出常人想象。琼玉台众人各有殿宇园林,彼此相隔虽颇有距离,实际也多在琼台西处离天阶不远不近的地方,就算是要引南离火的冶方殿,自琼台正中看来,其实也不过位于西南方向。
相比起繁荣的西际,琼台东际就寂寥很多,虽是灵流经处却无甚建筑,向来也罔见人影。但自四年前和冼慈予一同着手补阵布阵后,林亭鹤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哪怕无事也会过来看看。
他静静看着周围万年不变的景致,片刻后收回了目光,运转真气向特定的方位踏了几步,眼前便陡然现出一座八角攒尖塔楼。
林亭鹤敛袖拾阶而上,还没进顶楼便听见有人说话:“被骂了?”
“嗯。”林亭鹤见到冼慈予,脸上实在扬不起笑。他走到窗边,喟叹一声,眉眼流露出几分无奈:“被浮姐赶出来了。”
冼慈予检查过阵纹也走到窗边,侧目看向林亭鹤侧脸,抬手揉了揉他发顶。
“不是早就想过这种情况了吗。”
林亭鹤低低应了声,终于还是自嘲一笑:“身临其境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也不知道躲着点,”冼慈予瞥见林亭鹤衣上的污损,皱眉道,“你那傀仆呢?说来也很久没见了,没给你挡着?”
林亭鹤抠抠袖角,轻声道:“阵法缺个压阵的东西,他那块灵石正合适。”
“嗯?压阵的东西缺了怎么不跟我说?你挖它灵石了?傀缺了灵石就废了大半,你家那只陪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说挖就挖?!”冼慈予立时转头迭声逼问林亭鹤,深知做出匪遗这样的傀得花多少天时地利人和的锻师心在滴血,“什么时候的事?”
“落阵的时候就取了。”林亭鹤破罐破摔坦白从宽,但是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能压这阵的必须是有灵的东西。我总不能把‘光阴’放进去。你放心,匪遗的躯体我好好收着呢。”
冼慈予气血上冲,不由扶着额头深深呼吸一阵。
她缓了几息,虚弱道:“你这犟脾气,想干件事就什么也不顾忌……真是活该被打成这副德行,我看他们还揍轻了。”
林亭鹤短促地笑了下,转过身看向塔楼正中安置着的白玉圆台。
“既然布这阵了,总归是要布完的……”
林亭鹤微垂下眼,长久地用目光描摹着楼中内嵌灵石的压阵圆台,缓慢送出一口浊气,心中波澜一点点归于寂静。
有些牺牲再正常不过。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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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历一千零二年,琼玉台,不秋宫与青羽殿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