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定轻咳一声,道:“宁神医不必把脉?”
宁不许冷冷道:“刚刚已经把过了。”
惠定恍然大悟,刚刚宁不许扣住自己手腕,原来是在把脉。
这位宁神医性情不定,自己在她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好。
半晌,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惠定忽然念头一转,想到昨晚自己因为错怪殷禛,心中别扭而沉默不语。宁不许是不是也因为错伤了自己,所以现在心里难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用银针封穴伤我,我不怪你。”
“你是不是要说多谢我?”
两人同时开口。
惠定一怔,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问道:“你以银针伤我,以药毒我,我干什么谢你?”
宁不许淡淡道:“我毒你、伤你,是我有本事毒你、伤你,你若有本事毒我,大可以对我下手。这是两码事。现在是我解了你的毒,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惠定语塞,不禁苦笑 —— 这个神医的想法,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自己能为宁不许做什么?难不成宁不许也要自己陪她去取一件东西?
惠定好奇道:“你要我如何谢你?”
宁不许沉默半晌,低声道:“我要你把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些话,统统忘掉。”
惠定一怔,突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她的身世,大概没有过告诉任何人。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声音,所以才告诉自己。
她神医之名盛传于江湖,别人见她多半是有求于她,态度自然恭敬。侍女在侧,大概也是像尊敬神明一样尊敬她。
她这些话,不知道能和谁说。
这个女子医术这样精湛,只怕也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吧。
那样漫长的求医之路,大概也是极孤单的。
世人只需要一个可以跪拜祈愿的神,至于神是如何成为神的,没有人在意。
“你该站在你自己这边。”
惠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宁不许皱了皱眉,道:“什么?”
惠定深吸一口气,道:“就算你的亲人都觉得你不该、不配成为最好的医师,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医师了。其他人不选择同你站在一边,你自己至少要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骄傲。”
这个天人一般的神医沉默不语,半晌,眼尾泛起一丝淡淡的红。
又过了许久。
宁不许脸上无甚表情,淡淡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好,你此前见我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但那时尚可救治。但是这段时间,你多次强行使用内力,如今经脉寸寸断裂,不要说重新习武,就是如常人般正常生活,也十分困难。这一点,我想你自己也能感受到。”
惠定苦笑着点点头。这经脉寸断的滋味,这几日日夜不停地折磨她。
宁不许从身侧针筒里取出一布卷,轻轻抖开,上面一字排开,是长短大小不一的数十枚银针。
宁不许捻起一根茶叶粗细的银针,道:“我现在为你施针。这是我独创的‘存魂七针’,七根针,保你七日的性命无虞,如常人般行走生活。在此期间,你切不可再使内力,否则,即刻暴毙身亡,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可听清楚了?”宁不许的声音冷定,却莫名让人安心,让人感觉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
惠定看着宁不许,缓缓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
宁不许深深吐了口气,轻轻擦了擦额间的细密的汗 —— 存魂七针 ,极耗心神,一生之中,这也不过是她第三次动用这个诊法。
惠定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看着宁不许郑重地道了一声:“多谢。”
宁不许看向沈昙的眼神复杂,收起针筒,转身向外走去,开门之前,她没有看向惠定,淡淡道:“世上众人,终归是肉体凡胎,即便是我,也有想救也救不了的人。如果这一趟出行回来你还活着,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一定会的。”惠定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这句回答,不知道宁不许有没有听到。
……
刚坐进马车,殷禛便盯着惠定笑。
惠定被他盯得不自在,问道:“你笑什么?”
殷禛笑道:“我笑这马车车厢内有两只猫。”
惠定道:“两只?”
殷禛笑道:“若不是猫,为什么在睡着的时候抓我?”
说罢撩起了月白色宽袖,长袖之下手臂线条修长,一道青紫抓痕清晰可见。
这是……
惠定努力回想,难道她梦中抓的不是床沿而是殷禛的手臂么……
既然他知道自己在梦中挣扎痛苦,为什么刚刚却说自己做了美梦?
殷禛淡淡道:“将噩梦当美梦,噩梦就奈何你不得。”
她回想起梦中情景,心下一沉,陷入沉默,殷禛也不再说什么,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颠簸,惠定掀起侧边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却见一个白衣中年男子策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
妙剑神薛水容?
惠定在离开漠北之后再未见过他。虽说他几次出于宗师之仪,对惠定手下留情,毕竟参与了对北狂的围攻,惠定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惠定放下帘子,道:“李前辈不和我们同行?”
殷禛闭着眼睛,淡淡道:“他和人有约。”
惠定好奇道:“和谁?”
殷禛睁开眼睛,看向惠定,道:“许訚。”
“那日你拼了命也要救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