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典礼当天,冬日的阳光吝啬地如薄纱般洒落在台下学生们的肩头,给藏青色的校服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却驱散不掉空气中渗透的寒意。校长站在台上,语调起伏地总结着这一学期的点滴,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时不时引起台下一阵整齐而短促的掌声。空气中弥漫着寒假即将到来的轻松气息,许多同学已经开始小声交头接耳,眼神中闪烁着对假期的期待,窃窃私语中计划着假期的安排,整座校园都在以一种雀跃的姿态,迎接新的开始。
伊然坐在高一的队伍里,却感受不到那种轻松。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攥着校服的衣角,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抓住某种不确定的东西。她的目光时不时在人群中游移,像一只寻找归巢路径的蝴蝶,在一张张陌生面孔间反复穿梭,焦灼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本以为秦逸会出现在队伍里,或许还是那副安静疏离的模样,站在人群的边缘,微微低垂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略显僵硬,像是在极力隔绝外界的喧闹。可她左看右看,视线几乎扫遍了整个会场,都没能找到那个她心里期待的身影。心底隐隐浮现出一种不安。
“下面,我要表扬几位在本学期为学校在市级比赛中取得优异表现的同学。” 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翻开手中的名单,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扩音器中回荡,“其中,高三年级程谦、秦逸……”
听到“秦逸”的名字,伊然的心脏像被谁猛地敲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眼睛倏地一亮,带着巨大的期待望向台上。可台上的领奖队伍中,依然没有他的身影。那丝微弱的希望瞬间破灭。她的眉心一点点地皱起,嘴唇微微抿起,心里浮现出不安的涟漪:秦逸呢?他怎么没来?
散学典礼一结束,伊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立刻拨开人群,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鹏飞所在的高三队伍。她的呼吸微微急促,眼神紧张地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给予答案的方向,找到鹏飞,就能知道秦逸的消息。鹏飞看到她跑来,眼睛一亮,嘴角自然地扬起,满脸欣喜。
“伊然,你来了?散学典礼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他朝她挥手,语气轻快,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邀请。
“哥,嗯……”她站定在他面前,顾不上其他寒暄,语气却带着难以启齿的犹豫和焦急,手指紧张地在校服下摆上纠缠,眼神游移,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秦逸呢?他怎么没来?”
鹏飞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瞬,随即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眉毛一挑,装作受伤的样子:“原来你不是来找我……害我还高兴了一秒。”他顿了顿,看到伊然眼中的焦急,随即摇了摇头,语气转为正经,“秦逸请病假了,今天没来散学典礼。”
伊然一愣,心口猛地像被什么揪住了,顿时变得空空的,连带着周围的人声都仿佛远去了几分,只剩下“病假”两个字在她耳边回响。她的眉头紧蹙,眼神里浮出止不住的担忧,像一层化不开的薄雾。
“那他……他怎么了?”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是风吹过玻璃窗,带着小心翼翼,似乎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该问出口,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就说发烧,没细讲。”鹏飞耸耸肩,但神色也有些凝重,眉宇间藏着担忧,“他说没大碍,可我觉得他状态不太好,电话里听着有气无力的。”
伊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的担忧像藤蔓一样迅速生长。她匆匆道了别,顾不上晓珠和其他同学,转身冲向教学楼旁的小卖部。那里有公共电话。她的呼吸急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打给秦逸,确认他的情况。
嘟……嘟……
公共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拨号音,每一道铃声都像是一记敲在她心尖的催促,令她揪着听筒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紧张地盯着电话机冰冷的外壳,祈祷着他能接电话。终于,那端传来一声低哑的“喂?”,像是隔着厚重棉被传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虚弱,迷蒙中带着被打扰的不情愿。
“秦逸学长,是你吗?你怎么了?”她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语气尽力平稳,可握着电话的手却在轻微发抖,泄露了她的不安。
“……嗯。林伊然?”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与背景的电流声融为一体,透着淡淡的疲倦与疏离,带着一丝微弱诧异。
她听得出,他的呼吸不稳,说话间气息断续,像是在极力维持一种“我很好”的表象,那种虚弱让她心疼。
“鹏飞说你病了,你怎么了?发烧了吗?吃药了吗?去看医生了没有?”她眉头皱得更紧,担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语气也不自觉地加快,手指在电话线上一圈圈地缠绕着,试图抓住什么。
那头沉默了几秒,秦逸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嗯,发烧了。自己买了药吃了,没事,不用担心。”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可那种习惯了独自应对的无所谓,那种独自承担病痛的平静,让伊然心里堵得更紧,像压了一块大石。
“你家里没人吗?”她脱口而出,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直接,心头一紧,连忙屏住呼吸。
秦逸轻轻笑了一下,沙哑中夹着一丝不动声色的自嘲,带着一种被看穿的无奈:“……嗯。”
只是一个字,却沉甸甸的,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伊然心头。她仿佛瞬间看到了那个清冷少年,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对着病痛和孤独。
伊然没有再多问,她咬了咬唇,眼中那点急切和担心几乎要溢出来,化作了行动的决心。她轻声说完一句“好好休息”,便匆匆挂断了电话,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小卖部,冲向校门口。
“诶?伊然!你去哪啊?”苏晓珠和几个同学在身后喊她,声音里满是疑惑和好奇。
伊然只匆匆摆了摆手,没回头,也没解释,像一阵风一样冲出校门,径直跳上一辆等在校门口的出租车,报出了那个曾从鹏飞口中无意间听来的、秦逸家的小区地址。
——
半小时后,她站在秦逸家门前,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没有暖气,空气冰冷而凝滞。风从楼梯缝隙钻进来,像冰凉的手指,扑在她脸上凉飕飕的。她缩了缩脖子,吸了口冷气,手里拎着刚在街角药房和粥铺买来的皮蛋瘦肉粥与退烧药,温热的粥碗散发着一点点暖意。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和紧张,轻轻地按了门铃。
门开得很慢,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开门的人用了全部力气。秦逸扶着门框站着,整个人脸色苍白,嘴唇干燥得失去了血色,眼底有明显的青色阴影,透着浓浓的疲惫。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卫衣,整个人显得既虚弱又冷清,像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竹。扶着门框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领口松垮地露出一截锁骨,上面还贴着退烧贴,边缘微微卷起,像是已经贴了很久没人帮忙换。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伊然,那双一向平静疏离的眼眸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浮现出不安与局促,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她。他本能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喉结微微滑动,像是在隐忍着某种情绪或不适。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依旧低哑,带着病中的沙哑和虚弱,语气里透着一丝本能的疏离和茫然不安,仿佛还没适应有人会在这时候,带着温度,出现在他孤寂的门前。
“送药。”伊然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袋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浅笑,试图用轻松冲淡此刻的尴尬和凝滞,“顺便看看你是不是已经烧糊涂了。”她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焦急和担忧,只怕太过认真,反倒让他感到压力或不知所措。
秦逸愣了一下,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消化着眼前的情况。他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摩挲,带着挣扎该不该让她进门。最终,内心的挣扎败给了病中的虚弱和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他默默侧身让开,无声地邀请她进入。他的肩膀轻轻僵了一下,像是在卸下某种防备,又像是在接受某种闯入。
屋里安静得出奇,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连窗帘都只拉了一半,光线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剪影。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一丝装饰,桌面整洁到几乎冷清,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距离感。书桌上摊着几本翻开的书,像是主人短暂离开前没来得及收拾,旁边茶几上倒扣着一本《地球编年史》,书脊已经翻得发皱,上面还放着半杯凉透的红茶,杯底沉淀着散开的茶叶,显示出主人在病中的无暇顾及和长久的独处。笔记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透着主人在学习上的专注,然而连水杯里的水都凉透了,显示出他病中的无暇顾及。
“你一直一个人住?”伊然环顾了一圈,轻声问,语气柔和却藏不住心底的担心。这个家,太安静,太空荡,太不像一个有温度、有人气的“家”,太像一个习惯了独处的人的,冰冷庇护所。
秦逸靠在墙边,似乎连站着都要费些力气,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他点点头,目光避开了她,落在远处的某个点:“嗯,我爸很少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妈…长期在澳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但在提到母亲时,垂在身侧的拳头却紧了又松,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伊然没有再多问关于他的家人,她将心底的震惊和心疼压下,把热腾腾的粥和退烧药放下,脱下外套,问了厨房方向便走了进去,卷起袖子,开始为他忙碌。她注意到碗柜里干净得几乎空无一物,冰箱里也只是简单的食材,一切都透着一种长期缺乏照料的痕迹。
“趁热吃,小心烫。”她把热腾腾的粥端出来,放到茶几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和温柔的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