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伊然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并经历了那次令人心碎的通话后,她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灵魂。
最初那股想要为他改变自己的执念仍在,几个月下来,她的体重已从122斤悄然降至106斤,脸颊的婴儿肥褪去,露出了清秀的眉眼和日渐清晰的下颌线。然而,近来心中那份无法排遣的郁结,那股从未向任何人彻底倾诉的压抑与委屈,让她在短短一周内又悄无声息地瘦到了102斤,整个人显得愈发单薄,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挥之不去的落寞。
挂断秦逸电话的那一晚,伊然像是被瞬间掏空了所有力气,连之后几天的晚自习也没再去。她常常独自坐在房间里,目光空洞地盯着床头柜上那部加菲猫造型的座机听筒发呆。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苍白的侧脸,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在这样的寂静里,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琢磨秦逸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那句模棱两可又带着冰冷意味的“就算有,又怎么样?”,像是在反复撕扯一个尚未结痂的伤口。起初还试图分析他的语气、他的停顿、他可能的意图,可到了最后,所有的分析都失去了意义,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只剩下一种钝钝的、无处不在的痛,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和夜晚。
而秦逸那边呢?最初几天,他依旧在每晚晚自习后,近乎固执地、习惯性地站在校门口那棵梧桐树下,目光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一天,两天,三天……那个充满阳光的、会偷偷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在路灯的光晕之下。
他总是等到周围彻底空无一人,等到夜色深沉,才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失落与不甘,踢着脚边的水洼,独自穿过依旧闷湿的初春夜色,沉默地、一步步慢慢走回家。
回到房间,他会下意识地坐在那台老旧的按键电话旁,目光胶着在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心里乱如麻团。指尖在落了灰的木质桌面上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拿起听筒拨号,想要解释,想要问她为什么生气,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每次,手指都在最后关头停住,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两个同样挣扎又同样倔强的人,就这样各自守着一部电话,在沉默中煎熬、等待,却谁也没有勇气或意愿,先迈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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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一周。到了三月底的周一,洋城的天空像是彻底憋不住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窗外的整个校园都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厚重的灰蓝色滤镜,树木、教学楼、操场,一切都显得模糊而压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原定的体育课自然泡汤,临时改成了自习课。闷热潮湿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窗外的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又像是谁在压抑地哭泣,或是无能地怒吼。
伊然坐在座位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雨幕中被狂风吹得剧烈摇晃的梧桐树,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连老天爷都在逼着我放手吗?
压抑的自习课终于结束,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刚开始收拾书本,准备迎接下一节课,一个扎着利落马尾辫的高三学姐站在后门口,她个子不算高,圆脸,可能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身上穿着规整的校服外套,里面却搭了一件颇为扎眼的紫红色长袖衫。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教室,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最终定格在伊然身上,然后用一种尖锐刺耳、足以让全班都听清的声音喊道:“林伊然,你给我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伊然身上。伊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名道姓和对方不善的语气吓得一怔,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与茫然。她迟疑地、一步步地朝着门口走去,心里还在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门口站定,那位学姐便如同连珠炮般,将恶毒难听的辱骂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她: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喜欢当小三破坏别人感情是吧?你不知道秦逸已经有女朋友了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缠着他,我就找人扒了你的皮!”
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在原本只是略显嘈杂的教室和走廊里炸开了锅。离得最近的晓珠和薇薇反应最快,立刻从座位上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地站到伊然身边,像是两只护崽的母鸡,将明显被吓懵了的伊然护在身后,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谁啊你?!神经病吧!凭什么跑到我们班来撒野乱骂人?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家教吗?”晓珠气得小脸通红,战斗力瞬间爆表,声音提高了八度。
“就是!我们家伊然什么时候当过小三了?你拿出证据来!别在这里血口喷人、胡说八道!”薇薇也毫不示弱,挺身挡在伊然前面,手指几乎要戳到学姐的鼻梁上,眼神锐利如刀。
班里几个平时和伊然关系不错的男生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围了上来,有的抱臂冷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哟,这位学姐,高三学习压力太大,跑来我们高一找存在感啊?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刷两套题,省得到时候高考落榜了丢人现眼。”
“对啊!有事说事,叫那个叫秦逸的出来说清楚!跑来对着一个女生撒什么泼?算什么本事!”另一个身材高壮的男生更是直接插着腰,挡在了女生们前面,声音粗犷有力。
走廊里一时间乱作一团,闻声出来看热闹的其他班学生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或是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交织在一起,瞬间将这里变成了一场荒唐混乱的闹剧中心。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如同最凛冽的龙卷风,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伊然所有的平静与尊严。
而伊然,就站在风暴的正中央,像一只被狂风打湿、羽毛凌乱的小鸟,脆弱不堪地、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无数道好奇、探究、甚至恶意的视线之下。
她的脸色惨白,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秦逸那句清晰无比的“我没有女朋友”在徒劳地回响。可在此情此景下,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睛因为屈辱和愤怒而迅速充血变得通红,却倔强地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直到班主任闻讯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拨开围观人群,厉声喝止了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学姐,这场闹剧才总算暂时告一段落。走廊上的人群在班主任的威严下逐渐散去,恢复了表面的秩序。
“林伊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班主任皱着眉头,看向脸色惨白的伊然,语气严肃。
“……可能,是误会吧。”伊然垂着头,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断裂的蛛丝。
“这个高三的学生是哪个班的?我去跟她们班主任反映一下。”班主任显然不相信只是简单的误会。
“老师,不用了,谢谢您,”伊然却摇了摇头,努力想把事情压下去,不想再扩大,“没关系的,我……我应该可以自己解决的。”
班主任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林伊然,听老师说,现阶段学业最重要。如果在学校里有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你,或者遇到任何形式的校园霸凌,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或者告诉家长,知道吗?不要自己扛着。”
伊然低低地“嗯”了一声,像个犯了错又不知所措的孩子。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晓珠立刻担心地握住她的手,那一刻,伊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冷得吓人,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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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场风波的“平息”,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很快,关于伊然是“小三”、“脚踏两条船”、“倒追高冷男神被拒恼羞成怒”等等不堪入耳的流言,就像一场无形的瘟疫,迅速在整个高中部蔓延开来。
“就是那个高一的林伊然啊?听说挺不清纯的,一边吊着鹏飞,一边又去勾搭秦逸呢。”
“何止啊,我还听说她死缠烂打追秦逸,人家秦逸根本不理她,她就……”
“啧啧,脸皮真厚,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早操排队时、走廊擦肩而过时、楼梯口上下楼时、小卖部买东西时,甚至是在校外的甜品店、牛杂摊……似乎无论伊然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恶意的目光和刻意压低却又刚好能让她听见的、尖酸刻薄的风言风语。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课间休息,如今变成了处处布满暗箭和陷阱的战场。有些高年级的学姐甚至会在路过她身边时,故意提高音量,用不大不小、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嘲讽的话,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与刻意的羞辱。
这些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流言蜚语,让一向自信、开朗、甚至有些张扬的伊然,在短短几天内,彻底变了一个人。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人群,走路时总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她不再主动和人说笑,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连偶尔被逗笑时,那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和苦涩。她曾经挺直的、充满活力的背影,如今却总是微微佝偻着,收紧了肩膀,像一只受惊过度、时刻提防着周遭危险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