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城的春天，性子确实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时晴时雨。连着几周，周一的体育课总被突如其来的充沛降水堵回教室，硬生生改成沉闷的自习。而伊然，也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和秦逸说过一个字了。

时间仿佛在无形中给两人之间划下了一条更深的鸿沟。

每一天清晨，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下意识地站在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位置，目光紧锁着楼梯口。当那个背着黑色书包、步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慵懒的身影出现时，伊然的心口猛地一揪，酸、涩、甜、苦，百般滋味瞬间翻涌。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可不等他走近，甚至在他抬眼望过来的前一秒，她就像受惊的小鹿，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转身，逃回教室，徒劳地躲避那道可能交汇、也可能早已漠然的视线。

校园里，那些曾经甚嚣尘上、关于她和秦逸、甚至牵扯到鹏飞的风言风语，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新的八卦热点出现，渐渐平息、消散了。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它原本按部就班的模样。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复位键，课间的喧哗吵闹，下课铃的清脆回响，食堂里饭菜的混合香气……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伊然也逼着自己努力扮演着过去的那个林伊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明媚笑容，心底那片关于秦逸的海，却从未真正风平浪静，思念的暗流无声汹涌。她学会了若无其事，学会在朋友们热烈的讨论中，掩饰自己投向窗外、不知飘向何方的失神目光。

最近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放学都会和晓珠一起，去操场边的看台坐一会儿，看陈霖和他的队友们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任由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拂过发梢；或者，更多的时候，是与鹏飞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听他讲一些学校里的趣闻轶事，或者仅仅是沉默地并肩走着。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心里那道深刻的伤口从未存在过，仿佛她已经彻底痊愈。

这天放学，夕阳将最后的光芒慷慨地泼洒在操场上，给绿茵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晓珠和伊然并肩走下看台，晓珠的脚步明显有些迟疑，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压在眉间。她几次偷瞄伊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没逃过伊然敏锐的眼睛。

“怎么了？”伊然放缓脚步，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声音带着暖意。

晓珠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伊然，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和陈霖……早在寒假结束前，就在一起了。”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伊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知道啊，上次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想用玩笑缓和气氛。

没想到，晓珠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情绪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伊然！”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同学好奇地回头。“但是……隔壁班那个程欣！她在追陈霖！！” 晓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送礼物、写情书……陈霖明明都拒绝她了！她还说要一直等，等到他回头？！”

伊然彻底愣住了，看着晓珠眼睛里迅速氤氲起来的泪水和嘴角那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委屈，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揪紧了。印象中，晓珠一直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何曾这样失态过？

“我真的……又气又难过……”晓珠低下头，声音哽咽，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揉搓着冰凉的可乐罐，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她凭什么还要来搅局？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呢？”

伊然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揽住晓珠微微颤抖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声音异常柔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哭了，我去帮你和程欣聊聊，好不好？”她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晓珠的后背，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她不停耸动的肩膀。“也许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晓珠含泪抬起头，眼里混杂着惊讶、感激和一丝脆弱的希冀：“真的？伊然，你……你真的愿意帮我？”

伊然用力点头，拇指温柔地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傻瓜，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有什么事我都会撑着你的！”再说，”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情绪，“也许……她只是需要有人告诉她，怎么面对求而不得吧。”

彼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空气干燥而温暖，操场边的香樟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与晓珠刚刚激动的情绪和伊然心底悄然泛起的涟漪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

隔天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伊然便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高一（3）班。午后的阳光穿过干净得近乎透明的玻璃窗，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教室墙上贴着几张色彩明快的水彩画，给这个空间添了几分青春的亮色。

伊然站在半开的门边，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框，目光在教室里搜寻。“请问，程欣在吗？我是林伊然，想和你聊几句。”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听不出丝毫兴师问罪的意味。

正在收拾书包的程欣闻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明显的警惕，但还是点了点头。

放学铃声成了背景音，两人相约在操场僻静的一角。不久前刚停歇的降水让操场地面还带着湿漉漉的泥泞，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水汽洗刷后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土腥味。远处广播站，恰好放起了S.H.E的《热带雨林》。

「月色摇晃树影穿梭在热带雨林

悲伤的雨不停 全身血淋淋

那深陷在沼泽我不堪的爱情

是我无能为力的伤心…」

缠绵悱恻的旋律像是应景的注脚，仿佛在取笑着这两个女生要不到回应的感情。

程欣小心翼翼地踩着相对干爽的地面走向伊然，脸上写满了防备：“林伊然，我答应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你和陈霖那伙人关系很好……”她停顿片刻，目光直直地看向伊然，“但我希望你能中立一点，不要一上来就站在苏晓珠那边指责我。”

伊然看着她这副如同刺猬般自我保护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真诚，瞬间化解了空气中大部分的紧张与敌意。她轻轻点头，示意程欣一起沿着跑道慢慢走。“我知道你喜欢陈霖，”她开口，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但是，你也知道，他和晓珠是真心相爱的。他们俩……也很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程欣肩膀似乎松弛了一些，但依旧抿着嘴，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点泥的白色球鞋。

伊然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其实，站在你的角度，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情是很难藏住和控制的。”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忧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顾一切地继续去追求，最后的结果可能不只会深深伤害到晓珠，也会让你自己和陈霖都陷入非常难堪和尴尬的境地。我想，你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或者陈霖最终变成别人口中的‘坏人’，对吗？”

程欣猛地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不甘和委屈：“可我……我就是不甘心！我真的很喜欢他！”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书包背带，指节泛白。“我知道可能没希望了，可我就是……不想这么快放弃……”

伊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柔和而清晰地注视着程欣的眼睛，那目光里有理解，有同情，更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淡淡忧伤。“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因为我也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顿了顿，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随即又轻轻摇头，将那份情绪压下，“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真正的喜欢，不一定非要占有。有时候，能够默默地喜欢着，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就已经是一种很奢侈的圆满了。

程欣愣住了，眼中的防备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惊讶和茫然：“那你能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吗？”

伊然缓缓点头，目光却异常坚定，像是在说服程欣，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程欣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有时候是放手和成全，也是一种爱的方式。”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这么好的女孩，总会遇到那个对的人，那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你、愿意陪你走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