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白，是陆端掀开了她的盖头，在看见她脸上泪痕的一瞬间，陆端愣住了。易涟清不轻易示弱，她别过脸去，默默地擦着眼泪。

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源源不断，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明明早已经设想将来陆端有朝一日另娶她人，为什么听到锥心之言仍会流泪。

她爱玉瑶，可是她也是人，也会自私，不能接受陆端最终娶了她的妹妹。她当然知道陆端是良配，就算恨她也不会苛责无辜的钟玉瑶。

可是心底阴暗的地方在说，不行，她不想让钟玉瑶嫁给陆端，也不想让陆端娶钟玉瑶。

陆端的怒气在见到眼泪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奈。他想，她是有感情的，可是为什么又能做到那么狠心，好像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随手就能抛弃呢？

他爱她果决，也恨她无情。

只剩下无奈，如果早生几年，如果早些拿到兵权，如果西突厥的和亲再晚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正正好好地，所有事所有巧合撞在了一起，造就了今天的结局。陆端没办法像刚刚那样说出尖锐的毫不留情的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陛下命人彻查钟阁老的案子，所有结果都在这里了，钟玉瑶让我给你带话，她一切都好。”陆端低声说，似乎正在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我有任务在身，今日已经是违规，后面的路难走，你多保重。”

“我知道了。”易涟清接过信封，眼前忽然闪过兆王妃的种种表现，山上那位老人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和道士所说的公主府中上吊的人，一切似乎都隐隐被一条线串联在一起，然而不等她看清，就消失了。她抿抿嘴唇作罢，徒增烦恼而已：“你也……一切多保重，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心些。”

陆端深深看她一眼，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放下盖头，推门而出。

发乎情，止乎礼，她少女时代的爱，就这样无疾而终。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嫁给他，盖头应该由新郎掀开，龙凤烛光中，她应该有娇艳的一张脸，彼此对视中只有笑意。

而现实是，他为她盖上盖头转身离开，没有烛光，只有炙烤一切的秋天的热辣阳光，车内被它照得发白，所有的所有都是逆行倒施，一如他们的结局。

森森的黄叶被风一吹，零散地掉了许多，落在地上，被马车轮碾成碎片。易涟清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婢女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问她是否还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梦醒的时候总会伤心，只是她从九岁起便想要的煮茶论剑的生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破灭，不过意难平。

那一日之后再没有人提起，知道内情的不敢妄言，不知道内情的见别人都讳莫如深，也不敢随意打听。易涟清将他们的心思看得分明，有些啼笑皆非，自觉此事并没有多么让她痛苦。

嘉永十二年，清明刚过。

兆王世子陆端带着书童往弘文馆的方向走，因为时间尚早，走得不紧不慢，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是故作老成的沉稳。

两人来到弘文馆门口，正碰上几个婢女走进去，手里捧着花瓶香帕之类的东西。

陆端跟在她们后面，以为是六皇子，小声嘀咕他又要搞什么鬼。

崇文馆虽说是集天下英才为师，奈何学生学得马马虎虎，尤其是几位皇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夫子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被皇帝考校时能说出三两句，便任由他们去了。

只因各位皇子上面有一个已经加冠又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太子，当今又宽厚仁爱，早早封了储君。这几位小皇子只有天生的富贵闲人命了。

至于陆端，他是异姓王兆王的独子，王爷王妃早亡，陛下接他入宫，对他和皇子们一视同仁，吃穿用度比皇子们还高出一级。

他站在廊下，消磨课前最后的闲暇，却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少女走进来。少女的织银粉龟甲纹裙子外面披了条宝相花纱帛，怀里抱着一树丹红杜鹃，发间也别了一朵。五分的修饰，十分的清丽。

“那是什么人？”陆端问书童。书童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四下打听一圈，没问出个所以然。上课的时辰将近，陆端整理了衣袍，也走进课室。

屋内凉气幽幽，太傅坐在桌前翻书喝茶，那少女坐在旁边低着头看书，陆端走进来向太傅行礼，她连头都未抬起。

还是太傅开口：“云涯，这位便是兆王世子。”

少女总算将目光投在他身上，蜻蜓点水扫了一眼，爱答不理地行礼：“见过兆王世子。”

太傅见她如此，无奈地叹了口气，向陆端介绍说：“这是易云涯，钟阁老的孙女儿，今后便是你们的同窗了。”

说话间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到齐，听到了太傅的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本朝风气开明，并没有男女大防之说，民间也有女子入学之事，不过弘文馆还是头一次有女学生，难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