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云并不答他,而是道,“宋岭,你执着于圣女一事,无非是想要她顶替我,这样你便能拿到我手中的兵权。”
“只是,息诏羸弱已久,你觉得对战又有几分胜算?”
“陛下如今觉得有几成?”面对质问,宋岭神色自若,他指尖轻搭在扶手上,身后侍女推着他缓缓向前。
轮椅行过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姜挽云蹙着眉回头,今天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他。
几日不见,他瘦削了许多,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他如今竟连路都不能自己走了。
她虽卧病多时,圣宫的一切却不可能完全瞒过她的眼睛,只是她未曾料到,宋岭竟损耗至此。
姜挽云抬眼望了眼他身后乖顺的“姜揽玉”。
她的乖似乎只是听话的跟随在宋岭身后,那双冷漠又不守规矩的眼睛正肆意地逡巡在她与宋岭之间。
即便对上她的注视,她也不曾怯退。
她的眸中有好奇,姜挽云看着与自己妹妹一般无二的脸,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抵触。
天真稚嫩,好奇高傲。
让她想起了姜揽玉小时候,像只努力装乖巧实则桀骜不驯的猫。
猫难驯,又岂会轻易听从宋岭的话。
宋岭看着姜挽云若有所思的眼神,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姜揽玉”。
“姜揽玉”望向他,眼中平静地仿佛激不起一丝波澜。
白金交织的舞裙穿在她身上,只有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美,似冰上生花,近在眼前却不可攀。
“陛下身体不好,不宜操劳过甚,陛下只需知道,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
宋岭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圣女身为神的使者,自然也会成为您最忠实的信徒。”
姜挽云好整以暇地看了看两人,讽刺道,“宋岭,你野心太甚,终遭反噬。朕不在乎你是否对朕忠心,但只要有朕一日,兵权便不会交到你的手中。”
她说着,猛地咳出两口血,又强行扯起一抹笑,“你想要兵权,大可以来试试,看看究竟能不能从朕手上拿到?”
宋岭推着轮椅,缓缓向前几步,“陛下何必动怒?微臣也不过是为了陛下着想,息诏苦于他国压迫久已,若不重整兵士、扩大疆土,臣民囿于这方寸之地,木槿的悲剧势必会重演。”
姜挽云眼睫微动,垂眼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并非不知宋岭此言不虚,此事既然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息诏如今羸弱,经不起这般折腾。
但同样的,以息诏如今的实力,若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安居一时,以待积蓄实力。若此时起纷争,息诏胜算不足一成,等待臣民的便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姜挽云不敢赌,她身为息诏国主,背负着万千子民的厚望,她不敢拿息诏的存灭去赌这一成的胜算。
“陛下,您做不了这个决定,微臣来为您做。息诏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诸国觊觎,我们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宋岭轻声慢语,谈笑风生般,句句戳心。
姜挽云拭去唇边鲜血,面色平静,“将揽玉叫回来吧,见到揽玉,朕会将兵权交给你。”
宋岭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姜挽云站起身来,她直直地向“姜揽玉”走来,靠的近了,药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飘入鼻尖。
“姜揽玉”好奇地望着这个高贵又疲惫的女人,她的情绪比她感知到的所有人都要复杂。
“听说圣人生而知之,圣女化身自天桑神树,通晓神意,不知圣女可知何为神,何为人?”
姜挽云说话的声音低缓,看着这个与神树密切相关的人,她忽然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信奉的神,好似遗忘了他们。
“姜揽玉”没有见过神,听不懂她的质问与哀戚。
她或许也并不是姜挽云口中的圣人,只是所有人都说她是神木化身,她便认为自己是神木所造。
若如姜挽云所言,圣人生而知之,那她为何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目光越过身前女子的身影,望向远处的参天神树。
她并未见过他们所信奉的神,那足以蔽日的神树树冠颜色深重,枝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多少个百年千年,它伫立在那里。
真的有神吗?祂又在守护着什么呢?
“陛下,天桑神树的力量强盛之时,或许可诞生生而知之的圣人。如今神树的力量逐渐消散,她的诞生是微臣用秘术强行催化的结果,并非完全的圣人。”
听到宋岭的话,姜挽云未曾言语,但“姜揽玉”却注意到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挪开胶着在“姜揽玉”身上的视线,重新走回秋千架,路过宋岭时,她的目光微微扫过他的双腿。
黑色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毛领间漏出一张熟悉而苍白的面孔。
他似是怕冷极了,怀中拥着轻软的毛毯,垂坠到脚边,将他的双腿一并遮了去。
“陛下,”宋岭声音轻浅,落在姜挽云耳中,又藏了几分虚弱。
可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她,那野心,那言辞凿凿,让人忽略了他的病气。
“她不过才诞生几日,即便是璞玉也尚需雕琢,待微臣雕琢完毕,陛下再问也不迟。”
姜挽云并不打算再问,她适才已经细细瞧过那神木。宋岭塑出来的像与真人毫无二致,眼波流转间也与真人无异。
只是,她却带着一种迟滞感,像是木头的木楞,抑或是未经人事的格格不入。
“宋岭,降神仪式在即,你这次费尽心力造出的圣女,朕倒是很好奇,是否能如你所愿?”
宋岭薄唇轻启,“那便请陛下,拭目以待。”
姜挽云懒懒地靠在秋千架上,不知是倦了还是病体无力,挥手让他们退下。
出了椒池殿门,宋岭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吩咐着身边的侍女去安排给姜揽玉递信的事。
他望向神树的方向,侍女离开,他身边只余“姜揽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