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说着说着又改了口,他脾气温和淡雅,此刻看见季厌的神情也有些慌了神,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既然不舍,为何不留在此处?”
季厌沉默一瞬,随手擦干了眼泪,只当没听过这些话,回归正题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逢生愣了下,轻笑道,“帮我同他们道个别吧。”
“好。你……保重。”末了,季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山君请不要告知旁人,曾见过我。”
逢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望着山间的雾岚。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似穿过重山至她耳边,“阿厌,他若想知道,什么都会知道,如今的大荒没有什么能逃过他……”
随着金光尽数没入季厌体内,神树重归平静,季厌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神树下匍匐的人群,转身跃起,向着圣宫的方向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神树下早已空无一人。
“宋岭,你在做什么?”
察觉到他们的圣女殿下在眼前拦住去路,圣宗弟子迟疑了一下,在长老的带领下前仆后继往前冲。
前方便是椒池殿,如今圣宫早已全是宋岭的人,走到这里并没有他许多功夫。
倒是季厌,一路染血而来,身上的白衣早已沾染猩红。
“不过一个时辰未见,阿玉好像长进了许多。”
宋岭抬手示意,手下弟子霎时间将季厌围的水泄不通,“不过,此刻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季厌擦了擦手中长剑,扫了眼身边的人,“你要杀我?”
“不,是你是否要杀了自己,我给你两个选择,站在我这边,供我驱使,或者,死在这里。”
宋岭劝道,“毕竟,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也不希望,你会这么快会死在我的手中。”
季厌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宋岭,“宋岭,我不想和你打,但若你执意要前进的话,我会拦住你。”
她抬起剑,剑尖逐渐指向他。
“放肆,你的命是圣主给的!”
侍女上前一步将宋岭护在身后,被宋岭拉住。
侍女不解,疑惑地看了看宋岭,退开几步后,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季厌。
“没记错的话,你与陛下只见过一面,如今却要为了她与我作对?阿玉,你确定做好选择了吗?”
看着剑刃的冷芒,宋岭眉目染上冷意,语调却是不紧不慢。
“神木所化之人,如同一张白纸,阿玉,你不是一张白纸,那你又是谁呢?你身上与神树有相同的气息,而神树刚刚又选择了你……”
宋岭看着季厌,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自打造出来最完美的作品,末了像是舍弃掉什么一般,黯然抬手道,“杀了她。”
早已准备多时的圣宗弟子瞬间起阵,数道金色法文层层将她包裹禁锢。
这具神木做成的身体未曾修练过,并无多少灵力可用,她不得不凭武力一路杀至此处。
如今耗损了不少体力,又被法文制住,季厌一时竟动弹不得。
她望了望神树的方向,那神树遮天蔽日,据说能通晓天地。
那神木,是不是也能借天地之力?
季厌神随念动,挣脱时灵力冲破体内禁制,腕间的镯子倏地亮了起来。
“神不能有情。”
这句话从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
她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好像是宋岭,又好像不是他。
宋岭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口口声声叫她仁慈爱民,做一个完美的圣女。可他所行之事,桩桩件件,却是教她无情。
他的御人之术霸道又冷漠,无论是国主、公主,还是他以神木造出的自己,都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甚至,包括他自己。
此时的息诏算不得冷,地处南方,即便着夏衣也不觉得凉。
然而,宋岭却永远裹在厚实的大氅中。
季厌曾以为他病体缠绵又有腿疾,因此常年坐在轮椅之上。
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凭借过人的天赋与对神树的一腔赤诚,年纪轻轻便得到老国师的真传,几年之后成为新任国师。
那时,他尚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只是不知在他坐上国师之位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宋岭愈发沉郁,也愈发乖张。
他似乎不满足于这个国师之位,想要逐步侵吞掌控整个息诏。国主病重,公主消失,他将国主逼退至椒池殿,直接索要兵权。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是病疯了,想要自己坐上这个国主之位。
直到“姜揽玉”的出现,众人才发现,他不是病疯的,他一开始就是疯的。
他精天象与卦术,能算尽天机,无人知道他在当上国师的那几年算到了什么。然后,他耗费大半心血,以神树枝造出了“姜揽玉”。
只是,他却因消耗过度不得不开始依靠轮椅生活。然而,这并未让他停下掌控一切的欲望,甚至……越病越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季厌剑尖滴血,立于高楼之上,俯视着那些前仆后继赶来送死之人。
他们同她一样,都是他的手中刃,可他们却甘愿将自己的生死交予他手上。
她不明白他们,也不明白宋岭。
为何将性命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它们本该被用来做很有意义的事情……
“阿玉,手上沾满血液的滋味好受吗,不知你所信奉的神还会接纳你吗?”
宋岭坐在轮椅之上,被侍从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