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往回走的路还是选的最隐蔽的那条,不见人影,也不见月光,黑黢黢的。
裴晟夜盲的毛病似乎是真的,他走着走着,险些一头撞到树上,还是沈出莹及时拽住了他。
裴晟不吝夸赞:“反应力不错。”
沈出莹微微挑眉:“过誉。”
裴晟也不见外,手虚握住沈出莹的腕间,任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动作了。
裴晟夜盲的毛病小时候就有,偶尔犯一犯,再加上是狗都嫌的年纪。他天天上蹿下跳,能带一身伤,裴老说他不受罪不消停,由着他去。
裴晟的父族是河东裴氏,家里长女在后宫为妃,深受盛宠,只是身子骨弱的很,怀有一胎,生下来就早夭。
贵妃思子心切,感染风寒,卧床不起。裴母带着裴晟进宫看望,裴晟乖巧地照顾姑姑,哄着姑姑足月有余,贵妃从昏沉中清醒过来,面色也好了,常常带裴晟出去赏玩。
时候多了,裴晟熟悉地方,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夜半跑出去偷玩。
他夜盲的问题就在某次贪玩中犯了,正是疾跑中,不觉前面突兀有高耸的树木,若是撞上,额头必起一块青紫的大包。
裴晟浑然不觉,忽然被一人拉住小臂,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忙扭头过去。
来人问道:“你是谁?”
裴晟虚头巴脑道:“我姓裴,是……”
那人放了手,问话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并不在意结果:“知道了,小心些吧。”
“哦。”裴晟点头,只见对方披着黑色的蓬衣,半张脸掩在兜帽之下,裴晟到她胯骨,从下往上差不离能全须全尾地看到这张脸。
裴晟一时间兴起,疑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人明显一愣,花了一些力气思考这个简单的问题,末了,她摇摇头,道:“暂时不知道,不过,我会很快想出来的。”
一件本来无足轻重的小事由于对方的回答而变得让裴晟记忆深刻起来。
为什么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不知道,还是因为只有代称的名字?
裴晟有点想明白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见过圣女,在宫里。
……
胡文屈膝靠墙,脸颊贴在手臂上,已然睡着。
他说要守着白盈,就在门口一动不动。
偶有风动,胡文瑟缩一下,身子重心偏移,上半身斜歪下去,猛然惊醒。
他吃了一惊,困意散了些,发觉沈出莹和裴晟都已经回来了。
胡文揉揉眼睛:“你们去哪了?”
沈出莹:“睡累了,逛了逛。”
胡文伸手指了指两位:“你们闲逛还要牵手么?”
受到提醒,沈出莹这才发现裴晟没松开她的腕部,裴晟一脸镇静,仿佛他们平常就是这样的:“我们关系好,关系好的人都这样。”
“是么,城里人拿这个叫关系好?”胡文依旧觉得裴晟在诓他。
“是。”裴晟。
“我跟白盈关系就很好,我们也从未牵过手。”胡文。
“那只说明你们关系不够好。”裴晟。
胡文被这话噎了一下,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裴晟松开手,淡然自若地笑了一下。
他有时会显露出一些执着的幼稚,明明没有什么好处可言,但就是嘴上要争个先。
沈出莹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三人分占两地,沈出莹跟裴晟在作东边的门神,胡文作西边的门神。
沈出莹与裴晟并肩而坐,她心中有个好奇的问题:“你那种俯瞰全城的能力,若是什么时候夜盲发作了,是不是也能看见路?”
裴晟的嘴角跟着勾了起来:“没试过。”
“应该可行吧,白姑娘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不影响她能看见丹田处的灵源。”沈出莹侧过脸,端详着裴晟的眉目,直到他也转过来看她。
“嗯,下次试试。”裴晟朝她手腕一看,“我弄疼你了?”
“你没用力。”沈出莹由衷否认。
裴晟不再说话,心凝形势,成为夜的一部分。沈出莹在他身边发呆,她坐久了偶尔有些小动作,传出衣料摩擦的声音。
沈出莹知道裴晟并未睡着,他们摸出了一条路,现在却陷在坑里,还没办法踏上那条路。
她用手肘撑着膝盖,凝视着这夜的一部分,忽然道:“在裴府那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有条长长的路,只能往前走。我试图回头,回头路有一种消沉的力量,一踩上去就是个空。”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走过一个桥,桥对面有个黄袍道士。那里太黑,我看不清他脸上有没有麻子。他先一步看见我,叫住了我。”
裴晟抬眸,静静听着。
“邻里街坊那个信佛的,实则是个杂家,神神鬼鬼的她都信,尤其信算命。她说的玄乎,找道士也有一套,认为能窥天命之人必定是鳏寡孤独,天残之人——这样的人所算的卦才有八分可信。”
“我还没弄清那道士的意图,就被他一手送了出来。当时就觉得他的动作说不上来的怪异,现在想来,他可能是个……”
裴晟:“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