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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屋子的竹帘垂悬下来,渐渐不再摆动。
温迎收好地图,把尚书们坐过的椅子搬回原位,这才小心地从柜里拿出一张棋盘。
黑白子交错落下。
“大人。”温迎一边摆棋,一边请示道,“若是得闲,我想接着跟你学棋。”
林佩挂起笔,笑了笑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闲着。”
古棋谱是吴晏舟从佚名高人手中得到的,共有九章,每回朝廷办成一件大事,吴晏舟便传授林佩一章,等林佩全部学完,便从吴晏舟手中接过权柄,成为首辅。
这是中书省一脉相承的香火,现在,轮到林佩教温迎。
林佩对待后辈同样慷慨,总是一边办事一边教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他甚至还多了一丝紧迫感,再不传播学识,怕是中书省大小官吏都要学陆洗那套。
“嗯,我们今天讲角地争夺,黑先杀白。”林佩抓起一把棋子,耐心道,“你放下棋谱,不要死记硬背,我与你梳理一遍棋路。”
白棋占角。
黑棋如果一扳,白棋往外挤一手,仍然可活;
黑漆如果一挖,白棋一打,两败俱伤。
正解是黑棋先用一子从外面团住,缩小眼位,这时白棋无论是挡是接,黑棋只要再一反扳,就彻底杀死了白棋。
“大人,这……”温迎一醒,抬头道,“这不只是宣政,而是要削藩。”
“对。”林佩道,“名曰宣政,是为让十王府放松警惕。”
“明白了。”温迎悟道,“兵部的调令是最先的那一子,如此,待收紧绳索之时,十王府便无法逃到广南以外的地方兴风作浪。”
林佩点了点头。
温迎道:“可这之后,何时反扳才能让他们首尾不能顾,四分五裂呢?”
林佩微笑:“现在还早,你心中先有一个大略,之后自然而然就明白。”
温迎道:“是,多谢大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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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礼部对广南下发诏书,以方时镜为首的宣政使团从永定门出发。
伴随着兵部、户部的秘密转运,朝廷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十王府势力射出了第一支箭。
林佩没有出城送行,只站在文辉阁二楼凭栏远眺。
远方的层峦叠翠中升腾着看不见的硝烟。
他执子在手,静等对手回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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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封封章奏劾从广南传回直隶,搅动了清明时节的朦胧烟雨。
——“林相,十王府参广南布政使李良夜告状不受理、决罚不如法,经三司审查,涉及十余起乡绅告民欠债不还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却拖延两年未审,确系失职,当押送入京论罪。”
尧恩来到文辉阁,把刑部调查结果交到林佩手中。
林佩的书案上摆着十王府之首惠阳王朱襄送来的原件。
笔迹神气飘逸,字字无声,字字露锋芒。
一省之布政使总揽地方行政之权,宣政才刚刚开始,许多具体事项都要通过布政使执行,正值此时,布政使本人却身陷泥沼之中,其影响之恶劣不言而喻。
京中风声四起,宫里宫外均派人来试探宣政是否还要进行。
林佩关了屋门,把纷乱嘈杂挡在外面,只见尧恩。
“虽说俱已查实,但下官认为这件事仍有蹊跷。”尧恩分析道,“他们的动作太快了,人证物证全是按照审案所需而精心准备,我们问什么,他们就有什么,倒像是一种示威。”
林佩又阅过一遍,说道:“先按律把李良夜押回京城,听候发落。”
尧恩道:“是。”
又十日,李良夜坐在囚车之中,以戴罪之身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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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湖细雨绵绵,楼阁沐在雾气中。
林佩来到诏狱。
尧恩请无关人等离场,打开牢门。
阴潮气味迎面而来。
牢房中坐着一个白衣人。
这人的胡子已经长得和鬓发连成片,但看那张骨相,难掩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他靠在稻草堆上,口中哼着小曲,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林佩放下伞,一时百感交集。
这人就是李良夜,是三年前他为收复广南之政而建议吴晏舟埋下的一枚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