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丽菊安分下来,王水桃也无意多说。
她有些怀疑这个人其实享受着丈夫背叛抛弃自己后旁人的同情,怜悯和安慰。
个人的癖好她无从批判,但祸及儿女实在不应该。
在回厂子前,王水桃还是照例给了孙妙五块钱,是从她之前特意在薪水中拨出来的十五元里面出的。
她十分严肃地警告向来很听婆婆话的嫂子,不能让妈发现她身上有笔钱存着,如果是她告诉了妈,那就不要认自己这个妹妹了。
孙妙当即指天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跟小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那晚的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但吹不动她坚毅的脸庞。
果然,孙妙守口如瓶。
回去的路上,王水桃一人独行,黑省的第二批甜菜过两天才会送来,江满运那天才会回县城。
休息日只有一天,回家和夜校上课撞了,王水桃回厂子后就去找女同学要了笔记本来抄写。
好在今天的是数学课,王水桃仗着后世打下的结实基础,轻松跟上。
可能因为是家庭用房,厂里给她配的床不比家里的双人床小。
天逐渐有了凉意,小毯子已经换成了薄被,里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是满床打滚把自己卷起来的王水桃。
她捂着嘴,可笑声还是从指缝中漏出来。
刚才遇到的孟颂英还是满脸写着我有话要说,他喉结一动,王水桃就低头拽拽衣角,嘴唇微张,王水桃又扯到了酒心糖品类研发进度上。
捉弄一板一眼的人真的好有趣。
她平躺在床上,薄被拉到胸口处,一双脚也露在外头,双手交握盖在肚脐上方,呼吸逐渐绵长而均匀。
明天吧,问一问孟颂英究竟想说什么,挣扎了这么久都难以出口。
办公室中寂寂无声。
孟颂英在浸泡了水果的酒罐前流连许久,余光瞥见桃子的发丝透黄的灯泡下蒙着一层金光。
“昨天……”
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回荡在心间,又担心桃子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
自从得知出身大地主家庭,孟颂英的世界便坍塌了一半,原来从前嫉恶如仇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沉沦在县城也是一种自我放逐。
沾染着淀粉的手在他面前晃动,桃醛的香气侵入鼻尖:“昨天怎么了,我在听哦。”
王水桃已经转过身来,双腿并拢,手乖乖搭在膝盖上,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
孟颂英半阖着眼帘,喉结上下滚动,撑在后头酒柜的手青筋暴起,指节也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张张合合的嘴终究没有吐出什么话来,只是猛得咬住下唇,很快渗出血迹,仿佛这样就能理清混乱的思绪。
布料摩擦声响起,一双手笼罩了他的眼睛,于是纤长的睫毛便在黑暗中轻颤。
“说吧。”
沉溺的前一秒,努力挣扎出海面的双手被紧紧拉住,孟颂英开始诉说自己的身世。
低沉的声音在仅有两人的室内回荡,他的声音像是被车间那台老旧但勤恳的离心机,时而卡壳,时而颤抖。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黄梅天的灰尘,裹着潮湿的水汽。
沉默寡言也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过去式,自厌取代一切成为他全新的人生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