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李知勉用极其欣慰的眼神看着她,刑攸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气鼓鼓抬脚踢上他的小腿,小胖子一跪就往前滚,和芝麻球一样被大人抱起来,当着诊所所有人的面感叹,“嚯!长得挺壮实噢!吃的真不少。”
李知勉两只耳朵红得滴血,听到刑攸低低笑了声,他也跟着嘿嘿傻笑。
看完病拿了烫伤膏和祛疤膏才回学校上课,李知勉拉着刑攸的手左瞧右瞧,他看了许久才开口,“刑攸,你是小傻子吗?”
刑攸冷着脸瞪他,“你是大傻子!”
李知勉咯咯笑,刑攸很气,又重复一遍,“大傻子!”
刑攸的老家位于郊区的窄巷中,大门前倒贴着被风吹雨淋过的福字,石墩上还曝晒着海带皮,门前那家趾高气扬的二层小楼房刷上了新漆,房主故意躲避一样,让白漆绕着福字铺刷,风一吹,那处空白仿佛大火烧伤留下的赖皮疤,丑陋且难堪。
老家基本不住人,只有刑攸的爷爷在这里守着庄稼地,时不时从二儿子家回来喂喂家里这条活了七年的老黑狗,等它寿终正寝,爷爷就把它埋在庄稼地的黄土下。
刑家兄弟有二,大儿子刑岩,二儿子刑辉,刑辉初中就辍学了,在广州打工结识了刑攸的婶婶,是个很强悍却又温柔的女人,她对刑攸很好,但很厌烦刑攸的奶奶,婆媳之间最严重的时候是把刑攸的奶奶吵进医院,刑辉不说什么也不指责,也不在中间调节,刑岩做大哥的当然是护着亲娘,他骂刑辉没骨气,连老婆都管不住。
刑辉就是这样的人,温和没脾气,家里一切大小事都是他老婆做主,他只想好赚钱的事就成。
这一架等同于引战,两兄弟很快就分家了,刑辉在村东买下一块地盖了二层小别墅,刑岩和妻子攒钱在城里买了一套一百平的房,到现在还在还房贷。一晃眼,老二在外面赚了钱,也跟着在城里买楼住,刑攸的爷爷就住在老二原来的家,奶奶自然跟着老大在县城住。
刑攸这个思想半迂腐半封建的奶奶花了五年才勉强适应城里人的花销和生活方式,刑攸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她有时很想带着妈妈回她娘家住几天,口头上是自己想,实则是想让妈妈少挨一些酸气话,就因为她妈妈王玲生不出儿子,甚至隔了十二年,也还是生了个女儿。
刑攸十二岁就体验了一把当二妈的感觉,初一的暑假,妹妹离了她就会哭闹,被刑攸抱着才可以安稳睡着,起名那时候还是奶奶手握发言权,小丫头叫刑无妄,刑攸心里不舒服,觉得这名字晦气。
刚进门,刑攸喊了声“奶奶”,一个小老太太佝着背拿着筷子在碗内搅拌,笑眼盈盈出来,“小攸啊!快来吃肉!”
奶奶思想跟不上时代,但的确偏爱刑攸,也大概是因为她婶婶和奶奶关系不好,所以就算婶婶给老刑家生了三个儿子也还是不受正眼,两人似乎从来没有和好过,连这次也是。
奶奶全身贯注盯着大锅,嘴里嘀咕,“给辉儿打过电话了吗?让他带着二媳妇来家里吃饭。”
爷爷往铁炉下面塞柴火,蹭干净手上的灰,“别打电话了,人家怎么可能过来?又不是吃不起饭。”
奶奶语气中参杂着烦躁、懊恼以及忍耐,“那算了,就我们吃吧。你等会儿从里面捡出两块大骨头来冻到村东的冰箱里,赶辉儿哪天回来,让他带到楼上炖汤。”
爷爷磕巴说,“早干嘛去了,我不费那劲,吃顿饭还让别人求着他来。”
刑岩把电瓶车推到棚子下面充电,李知勉刚推上自行车到家门口,奶奶眼尖笑着喊他,“是勉勉吧?你妈妈呢,今天没跟着一起回来?”
刑攸到中屋门框旁换了双干瘪的拖鞋,潮湿的老旧木制窗框开裂,刷上绿漆将缝隙中的蘑菇种子封印起来,刑攸看了眼因漏雨而斑驳的天花板,“什么时候给天花板刷一片水泥?”
爷爷说:“刷不成了,老家的房子太旧了,没法住人。等过几年,我们老了就拆了,这块地还是归你。”
爷爷切了西瓜放在案板上,李知勉一点也不局促,窜上厅前的台阶捧着半个西瓜啃咬,呲溜溜吸着甜水,“我妈在学校给那群初二的补课呢,我们一走,她就教新初三了,学校给安排的课紧。”
“没事,教初三给钱多。”奶奶笑得眼睛都弯了,“你看你伯伯,都教了几年初一二了,学校也不说安排初三的课,哪怕是辅导班也好啊!”
刑岩脸阴了一会儿,悄声说,“娘,你提那事干什么?”
“你看我说的不对吗?辅导班的班主任一个月还有一千块钱的奖金呢!”奶奶叉着腰,“我看你也该给人家主任多送点礼什么的,一送钱跟人家近了自然就调上去了。”
刑岩在水瓮旁舀了一瓢水冲干净手,飞快地点了下胰子,又舀上一大瓢水冲手,“我那不是想着好好教学生念书的吗?”
坐在李知勉跟前的刑攸拄着头叹气,李知勉递到她嘴边一块西瓜,吃的满嘴红水,“叹什么气啊?刑叔也是想好好教课,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这样的老师不是应该开心吗?这啊,顶多就是中年失意,再待一段时间就想开了。”
刑攸垂眼,慢条斯理地咬上一口瓜瓤,“但愿吧。”
李知勉微微皱眉,弯腰将头递到她面前,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但愿啥?能不能别这么丧气?哎呀,刑攸你这人怎么这么消极啊?看开一点嘛,其实人活着有口饭吃就好啦,生死面前全小事嘛!”
刑攸抬起眉毛,冰冷的脸上有了动情的体现,“你倒是活得通透。”
李知勉一腿长一腿短的踩着台阶,夏天傍晚的风很闷,两人头顶飞过一只麻雀,拥挤的热气中留下一声尖锐的鸟鸣,突兀地将空气割断,李知勉咳了一声,抖抖肩膀,嘀咕着,“刑攸,你冷不冷?”
刑攸瞥了他一眼,冷着脸趿拉着拖鞋走到棚子地下,指着火炉对他说,“冷了就过来取暖。”
李知勉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