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江面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张允济立在漕运码头的石阶上,望着浑浊江水打着旋儿向东流去。岸边倒伏的芦苇还在滴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血腥混杂的气息。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师爷跳江前那句“是我对不起大人”仍在耳畔回响。
三日前,当他在师爷书房暗格里发现那叠与柳如烟往来的密信时,窗外正下着今年入夏以来最急的雨。墨迹被雨水晕染,那些关于漕运路线、押运人手的情报,此刻看来竟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张允济记得初到县衙时,是师爷手把手教他辨认公文格式,深夜里陪着他翻阅陈年卷宗,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斑驳的砖墙上,恍如昨日。
“大人,漕运司清点完了。”衙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失踪的三十箱官银,一箱都没找着。”
张允济点点头,目光落在江面上漂浮的碎木。那是昨夜追捕时,师爷跳江前掀翻的小船。当时江水湍急,衙役们根本来不及施救。他弯腰捡起一块沾满青苔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忽然想起师爷曾说过,这江边的石头最适合用来镇纸。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光屁股的娃娃在浅滩处捉鱼。张允济望着他们湿漉漉的背影,想起王虎。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学断案的年轻捕快,此刻应该正在家中养伤。子弹擦过肩胛骨的伤口虽然凶险,好在王阿婆日夜照料,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王家小院里,竹帘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王虎靠在藤椅上的身影。他的右肩还缠着绷带,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娘,您包的饺子比牢里的馒头好吃一百倍!”
王阿婆将最大的肉馅饺子夹进儿子碗里,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就你嘴馋。等伤养好了,可不许再往刀口上扑。”她的手微微颤抖,银发在天光下泛着白,“上次见你浑身是血地抬回来,娘这颗心啊,到现在还悬着。”
王虎咬了口饺子,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突然想起那晚在漕运码头,师爷举着枪对准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愧疚,有绝望,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子弹飞来的瞬间,他看见师爷转身跳入江水,黑色官袍在浪涛中翻涌,像一只折断翅膀的乌鸦。
“在想什么呢?”王阿婆用围裙擦了擦手,“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虎摇摇头,又夹起一个饺子。饺子皮软糯,肉馅鲜香,混着母亲特有的味道。他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比任何惊心动魄的追捕都珍贵。
与此同时,江边的芦苇丛中,陈墨终于找到了巧云。她蜷缩在潮湿的泥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听见脚步声,她浑身一颤,抬头时,脸上的妆容早已被雨水冲花,露出未施粉黛的苍白面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巧云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她缓缓展开油纸,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躺在掌心,“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现在该还给你了。”
陈墨蹲下身,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裙摆上有大片水渍。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她在茶楼里抚琴的模样,琴声婉转,笑容明媚。那时的巧云,怎么也不会和漕运案的帮凶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