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伸长手臂,谢阿春抬了抬手,才摸到他指尖,腰带便不堪重负地响起裂帛声。
谢阿春还来不及呼喊,视野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李铁柱便迅速变小,消失在层层浓雾之间。
耳边呼啸的风声划过,很快,连李铁柱的呼声也听不见了。
……
“扑通——”
谢阿春没落多久,就一头栽进冰凉的水中。
幸运地没被砸晕,凭借上好的水性,呛了几口水后便浮出了水面。
“咳咳……”谢阿春爬上滩涂,湿淋淋地咳了起来。
脚上一只草鞋不知被水冲到了哪里,谢阿春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株人参。叶子浸了水,蔫头耷脑地垂着,冷风一吹,她和叶子一起抖了抖。
谢阿春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掉进了一片山谷的水潭里,上方浓雾翻涌,遮星蔽月,看不到一点光亮。
得想办法出去。
她这次闯了大祸,要是不能赶在谢平安回家前回去,不敢想谢平安会成什么样。
谢阿春三两下脱掉湿重的外衫,扯开长发拧了拧水,拆发髻时没轻没重,揪断好几根发丝,她也懒得管,蹬掉孤零零的那只草鞋,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单衣就往岸上走。
浅滩上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没了棱角,踩上去一不留神就摔倒,谢阿春越急越摔,越摔越急,身上都磕青几块。
涉水上岸时,谢阿春发现一圈灶台般垒起的石头,石头黑黢黢,仿佛经常被烟熏火燎,她拿手抹了把,摸了满手厚厚的灰。
这里定是有人常住,且看样子,还经常来这岸边生火起灶。既然如此,想必住处也不会太远,等找到人问问路,就可以出去了。
谢阿春心里有了底,接下来就格外留意有人迹的地方。竟当真发现一条明显被踩出的小路,顺着走了片刻,一座竹篱小院赫然映入眼帘。
昏黄的烛火从一间竹舍透出,仿佛能驱散身上的寒意,谢阿春喊道:“有人吗?”
连着唤了几声,都没人应,谢阿春干脆走进院里。
这院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除了那点灯的主屋,还有紧闭的窗下堆着的几坛酒,别的什么也没有,简直不像有活人住。
谢阿春甚至疑心,这荒山野地,莫不是撞邪了?
她大着胆子敲了下门,“吱呀”一声,门轻轻一碰就开了。谢阿春探头一瞧,好消息是没有鬼,坏消息是,连人也没有。
只有一张床帐,还有靠窗摆的一副桌椅。微弱的烛光就跳跃在桌角的灯台上,许多蜡油堆积在台底,溢出的顺着灯台流淌下来,有的早已凝固,有的在桌上烫出凄红的印子。
但没有人在乎,就和这间无人问津的屋子一样。
“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
谢阿春上前掀开床帐,床上胡乱堆着几件衣衫,瞧着是成年男子的式样——这屋子的主人竟然连个装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就这样把衣服乱扔。
谢阿春想起谢平安每每总是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太阳好时还会拿出去晒晒,无论何时拿出来穿,都有很好闻的皂角气息,和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她放下床帐,环顾一圈,忽然被桌上的纸吸引了视线。
桌上铺着一张宣纸,墨迹还未干,毛笔随意地丢在砚台里,溅洒出的墨汁污了字迹,却依稀还能辨认,写的是: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谢阿春字认的囫囵,这首诗却再熟悉不过。当年林婶去后,谢叔常常宿醉,醉必写诗,每逢写诗,必有这一首。
但这屋主还添了后四句,谢阿春努力认着上头的字,似乎是:
“醒同青山相对饮,醉与仙人骑鹤眠。
功名旧事皆轻掷,莫与活人论长短。”
谢阿春不懂得字好看不好看,只觉得当初谢叔写的字总和他的人一样愁苦,这副字的笔触虽凌乱,却更叫人心惊。
她看向卷末,没有看到落款,也不知写这字的人姓甚名谁。
忽然,谢阿春把脸凑近纸面,鼻尖闻到一阵酒气。酒气这样明显,写这副字的人肯定喝了不少酒,应该走不远。
她出了门,仔细嗅了嗅,竟真的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顺着这残留的味道,来到院子后的一片竹林,果然,这里的酒气更重了。
再走两步,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散着酒坛,不远处,山上流下的溪水汇成一方水潭,一个青衫男人卧在岸边,长发披散,胸口衣襟大敞,露出的皮肤几无血色,在夜色里都白得惹眼。
那人青衫袖口上沾了些墨渍,酒气与墨香混杂在一处,气息陌生又强烈,令谢阿春不由得心悸。
男人躺在那里,好像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谢阿春疑心他是不是还活着,走近两步想细看,低头时,他却忽然把眼睁开了。
猝不及防,谢阿春对上一双满是清冽锋芒的眸子,她正要后退,那双眼却又蔓上醉色,变得氤氲而朦胧起来,仿佛那一刹那的锐意从不曾存在。
谢阿春的衣袖一紧,竟被他抓住了。
他仰头望着谢阿春半晌,忽地一笑:“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