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会带皇后的东西走,这个,是我攒的体己,都给你。”
琰秀掂在手中,露出苦笑。
“织室攒工钱不易,这是你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罢!你这般千辛万苦积下,必有用途,我怎能轻取。”
她大着胆子道:“宫中东西都有形制,带去外边易泄露身份,可我这一支簪子,简单粗笨,就是民间常用样式,危急时簪头锋锐,你可用它防身,……若遇窘迫困处,亦可变卖金钱,作傍身之用。”
回想起初见琰秀时,她对于钱财的外道,她忍不住再多一句提醒:“若离开建章,去别的地方,这支簪子够购置一间铺面,雇几个佣工、置办好些货物的,若在建章……便只够一个月的生活。”京城不但地价贵,且衣食住行样样均贵。一间铺面没有五百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
琰秀目光再度现出发自内心的浓烈感激,她将那支与她明显不般配,却是特地为她打造的金簪,珍而重之地藏进袖中。踌躇半晌后,才开口道:“金玉珠宝,我虽不缺,可你目前只是织室令,给你却是害你。我曾在叔父书房内,见过一对长约尺余的好笔,前两日已着人去我娘家取,”
她注目赵灵应,柔声道:“我会将它藏于栖梧宫正殿南面书架最高一层,第五格内。你以后若遇到为难事,便去那里取它们。”
琰秀本是当朝有名的书法大家,对于笔墨纸砚自有一份考究,而赵灵应自己的字亦写得不差。当此离别之际,琰秀什么金银珠宝,高官厚禄都不许诺,却单单从娘家给她捎来两只笔,赵灵应虽觉得有些怪,却也只是应诺领情。
更未曾想过,若琰秀不在,她岂能还如现下这般,自由自在出入栖梧,想拿什么便拿什么。
她原本理智上,是无法接受琰秀将离开的事实。恐怕琰秀亦早知会如此,故担着走漏风声的风险,一早便告知她,目的正是为了给她时间,来接受这件事。而在这段时日,琰秀召她往栖梧的时间也越来越稀少,若有事常召的却是其他针女,目的便是要淡化二人的关系。
以使在琰秀离开之后,不至于查到她头上来。
世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偶尔因针技、书画出色,得到皇后一时喜爱的普通织室女官而已。
既未加官,又未进爵,那便不是什么要紧的关系。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加紧谋算布局。
琰秀此举,断然不会得到上官家的支持。她平日又不是擅长经营党羽势力的人,她这一次的出逃,大约只依赖于一个苏锦兰帮她掩饰身份。宫内各处关卡、缉查,都认得皇后身边出身上官家的这位大宫女。以她判断,届时琰秀必然是充作苏锦兰身边的小宫女,由她诈称有皇后传往娘家的命令,从容带出宫去。
上官家的人,但凡强硬一些,整座宫里自然是没有人敢拦阻细验的,皆因中书令大人上官谨刚赢了渡江之战,可谓解救南朝于水火的英雄。一直以来皇后虽然并不张扬,但宫里始终没有人敢对皇后宫的人不敬。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碰上哪个不长眼的小兵,非要验明正身才肯放行,琰秀便危险了。
所幸,在这一方面,她还是帮得上点忙的。
在宫中,除了琰秀之外,她还有一段隐秘的交情。
新被提拔的禁卫军左中郎将李岚修,有次官服不慎在演武场被兵器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李岚修其时受召,忙着前去参觐皇帝,险弄出御前失仪的大祸,是她恰好撞见提醒,设法拖延,用了一炷香时间将官服补到大致看不出来的地步,其后,又挑灯奋战了两天两夜,将原来豁口彻底拆开,重新织补恢复成完好如初的状态。
她当时所以这般尽心竭力,却是因隐约在这位女将身上,感到与自己相似的气质。
她一大早将官服送还给李岚修时,李岚修浅笑道:“多谢。”又深深一躬,道:“若非赵令你赶着补好,今日送来,我便没有了更换衣物,去御前应召仍逃不了失仪的罪名。”
禁卫军左中郎将手握宫中虎贲军军权,可是比她一个小小织室令地位高得多的人物,她惶恐回礼,不明白地道:“将军为何会没有更换衣物?换别的不成吗?”
李岚修微笑道:“我便只有两套军营发的制服,此外别无长物。军人应随时做好赴死准备,心无旁骛,如此而已。”
若要一个政权兴盛,只需两件事: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但其实两者反过来,也是同样。
她自吴门入宫中,多少都听说过豪门军阀做派。不说御林军,即便是东吴水师,其中油水沆瀣,将官克扣侵凌军饷数不胜数。但凡稍有权力者,谁不尽力中饱私囊。
遇到李岚修这般位至军队高级统领,却洒然如朗月清风者,在这乌烟瘴气的宫廷,着实令她精神为之一振,是意想未到之喜。
她微笑答道:“我朝人品贵重如将军者,万中无一,若未死于刀锋而死于小人谗言、又或规条礼仪,岂不可惜?请容妾为将军多制几套军服,以备不时之需。”
李岚修是聪明人,立刻便懂了她话中之意,也不推辞,拱手道:“那便多谢赵令。”
又深深瞧她,若有深意地道:“宫中有头有脸人物甚多,不知赵令缘何会特别注意、垂青本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