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萸信步而上,先向上官玗琪和萧长安各一拱手,而后炯炯目光回视阿秋,微笑道:“义兴祈氏的家主三天前回了义兴,并传书青州白氏与吴地各族豪强,表明了祈家愿奉朝廷旨意,永不反叛的意愿,而白氏亦立刻起而表态追随,叛军立即七零八落,这仗几乎也就不用打了。”
萧长安目光闪动道:“难怪说政治的重要性,犹在战争之先。裴帅此一役得来算全不费功夫,令长安开眼了。”
他此前虽有拒绝裴萸之举,却毫不影响他此刻言笑宴宴口称“裴帅”,兼又一副眼露崇拜的样子,完全恢复了游走花丛从容不迫的常态。
阿秋暗叹,心想幸好裴萸也并非一般女子,若是普通女儿之流,怕是要被萧长安这一时冷漠,一时又热情的做派弄得神伤不已,迷惘不休。
从前她并不太懂得男女之情亦可用来利用,用得好更是无上利器,但此刻却隐约有些明白,萧长安所要的,无非是控制裴萸与他的距离。
不可太近,因他断无娶她之意,但也不可太远,因为毕竟裴萸始终是建章师未来的掌舵人,无论是谁想要掌握政权,都需与她合作。
果然裴萸闻得他如此说,原本神采飞扬的秀眸中,亦掠过一丝黯然,却是立即敛去,谦虚笑道:“也并非完全不费功夫。在接到祈氏、白氏退去的密报当夜,我并非就准备班师和谈,而是立刻兴师广陵顺流直下,一夜间几乎是兵不血刃取了李城。”
上官玗琪吃惊道:“居然真的打起来了?记得陛下之命,一直是要你压阵,切忌做先动手的那方,挑起战火。”
阿秋便明白,对于王朝而言,若打的是内战,能不战而解决问题其实是最好。而无论谁先挑起战火,都可能成为千古罪人,因为毕竟战争一旦开始,其情势便很难控制得住。
裴萸胸有成竹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城是东吴最前沿的要塞城池,之前赵家虽然声称要反,但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循江北上,对抗建章师。而我方亦是投鼠忌器,故而长久相持,谁也不敢先动手。我此举等于是立刻掀了桌子,表明要战要降就在此一决,给赵玄煦施加压力,迫他立刻作出投降决定。”
她绽开雪白牙齿,灿烂笑道:“赵玄煦又不傻,实力仅在赵氏之下的两大士族都纷纷表态退出他的起义联军了,他难道就不怕他们乘着他对抗建章师,从后方给他一刀,取而代之?他当然不会在这时候选择硬撼建章师,我只不过是给他加上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她的笑容之明亮,几乎可消融冰雪,连阿秋都觉看呆了。
有些人果然天生是属于战场的统帅之才。唯有在两军对垒,千军万马之中,方可如鱼得水,如龙入渊。
也因着是这般的裴萸,故而可以轻轻揭过萧长安的小小伎俩。
阿秋忽然想起一事,立刻问道:“义兴祈家的家主是何人,你可知道?为何他一句话,便可令吴地大半易帜?”
其实这答案,她心中已经隐然有感,只是,却需从裴萸口中得到确切证明。
但见一侧上官玗琪亦是全神贯注等待裴萸的答案。想必她心中所想,与自己亦是一样。
裴萸洒然道:“其实我虽在前线,也只是听人传说。”阿秋点头表示意会,毕竟祈家内部之事,怎到外人明了个中详细情形?不过裴萸总归在前线,离吴地较近,较之远在建章的她们,知道得总归多一些而已。
裴萸续道:“我只听人说,此事甚是传奇。义兴祈家,多年前曾收养一个外地来的女孩,似是南渡之人的弃婴,后来这女孩便被视为祈家人一般抚养,直到十五岁,这女孩现出天生的阴阳眼神通,便被一个游方的巫师看中收为徒弟。而这祈家的长子,亦是当时下一任家主,竟然连家主也不做了,就那般尾随着这个妹妹去流浪了。后这二人学成,还曾在江南一带大大有名。”
阿秋听得目瞪口呆,而在心中,回忆起祈萝、祈尚兄妹相处情形,更是一番别样滋味。
难怪祈尚作为巫者的天赋远不如祈萝,世事人情却远较祈萝精明通达得多。想来这些年,他一直甘心去学自己并不擅长的巫术,就是为了陪伴和保护这个妹妹。
他的精明能干,保着祈萝平安度过了前桓时被召入宫中辨别皇储真假那一趟的风波,却终于没有扛过这一次。
祈萝之所以最终甘心情愿以自身为祭,引灵净化,一方面是她一直觉得建章宫这一劫,本就该应在她头上,另一方面是祝由门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传人白莳,她即便离世也已无憾。
但一定也有一个原因,是不想出身世家的兄长再这般跟着自己,用大半生的时间流浪躲藏了吧。
上官玗琪亦失声道:“原来他们竟不是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