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萸目现讶然之色,道:“你们曾见过他们么?”而后又释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听说那祈家家主便是从京城乘坐官船返回义兴的,一路更有官兵护送。也因此,唬得赵家魂不附体,心知肚明必定祈家与朝廷已经达成了联盟。我当时便想,不知京中哪一位高人布的局,竟然如此轻易便化解了眼前这场兵祸。最难得的是,此人不但于祈家家事了然分明,更深悉祈家与赵氏、白氏的关系。想必对吴地本土情况极为熟悉,且洞察全面。我还真想不出来是哪个人。”
阿秋闻她如此说,心中却只有深深黯然。
赵灵应临死前给谢朗的安江东千秋万代之策,亦是她的预言,无不一一应验了。这位前辈算无遗策,所谋亦深远,无愧乎当代第一才女,亦是大衍之国士。只是今后,再也无法聆听她的教诲了。
上官玗琪却道:“你母亲裴夫人与兰台令赵昭容乃是结义姐妹,你却不知赵昭容便是吴地人,且出自吴门赵氏一脉吗?”
她这话其实已很明显,却又说得婉转。
裴萸先是恍然大悟,而后露出钦佩万分神情,连拍几下头道:“原来是灵姨!我就说了,我娘虽然也善谋略权术,但她是北迁世族,并不熟悉南边情况。岚姨更是多年深居宫中,照姨也是土生土长的建章军人,却独独忘记了灵姨。只是,”
她原本明亮的眼中,忽然瞬间失去光彩,道:“我方回京,便得知了灵姨过身的噩耗。现在想起来,我确不记得她是吴地人。而且恐怕不止我不晓得,连娘她们,恐怕都不甚了了。因为灵姨这么多年来,身上从未有什么地方显示出她与故土本族有一丝一毫的联络。简而言之,我们都不晓得她有家人,有亲族。”
她苦笑一声,道:“我也就不难想象出,她为何能献出这平定江东之策了。”
其实上官玗琪、裴萸和阿秋三人之中,反倒以裴萸因是穆华英之女,与赵灵应打交道是最多的,而对赵灵应的感情也便越深。
上官玗琪作为上官家的家主,从前偶尔受谢朗诏入宫一觐,每次必会遇见赵灵应,现时她才知晓,大约因为姑母琰秀的缘故,赵灵应是特地对她有所关照。但数年下来,也就几面之缘而已。
而阿秋更是这半年才入宫,与赵灵应的交集更是寥寥几回,却感觉自己对她的理解,恐怕要深过世上任何人。
因为她们都曾在不同的时空,拥有琰秀这个知己好友。
但是阿秋没有想到的是,赵灵应出自吴门赵氏一族这件事,竟然连她同为飞凤的姐妹都不甚了了。
所以赵灵应的过去,也是早已被她埋葬在心底了的吧。
萧长安却若有所思地道:“为国士者,所谋本就该是天下,而非一家一国。千载之后,赵昭容或者是江东罪人,却是造福华夏的英雌。不说远的,只眼前便消弭了一场刀兵之祸于无形。”
阿秋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道:“若是我们在这里的诸位不说出去,千载之后,谁又会晓得昭容是江东罪人,始作俑者?”
这一语出,连原本泪光隐现的裴萸都忍不住笑了,重重地道:“确是如此!谁说出去,毁坏灵姨身后之名,谁便是小狗。”她一一扫视过阿秋、上官玗琪,最后落到萧长安面上,狠狠地道:“我看所有在场之人中,最可能泄露的便是你了,萧长安,你发个誓来!”
她说到“在场之人”的时候,阿秋便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栏杆望去,却发现栎阳神君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想必是他在裴萸上来之时,便已经逸去了。不知为何,陡然见他不在,她的心中忽然觉得一阵空落落的。
萧长安已然叫屈道:“为何是我?”他也有模有样学着裴萸环视一周,然后直指着自己的脸道:“难道这里的人中,独我脸上写着叛徒二字吗?又不见你怀疑上官大小姐和阿秋姐姐。”
裴萸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淑女一言,快马一鞭,上官大小姐乃是南朝闻名遐迩的‘君子剑’,绝不会做那背后嚼舌根之事;阿秋姑娘是少师传人,有其师必有其徒,必定守诺如金。唯有你萧长安,……”
说到这里,裴萸却醒觉自己再接不下去话。
其实,不只她觉得萧长安有问题,在场的谁又不觉得萧长安有问题。这倒并非因他的出身,因即便是穆华英也是北迁而来的世族,有时南北之别只是一念区隔而已。
只是萧长安虽然风流倜傥,外表上是极讨人喜欢的,但稍微离得他近些,便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桀骜不羁,离经叛道。这本也算不上什么,只是总是带着三分邪气。而这无论是在世家出身的裴萸和上官玗琪眼中,还是武林出身的阿秋眼中,都是古怪里透着诡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