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还能咋想,连长,九年了。”
“我在部队呆了九年,再往上走还就那样。与其毫无进展,不如另寻天地?”
高城直直的目光里仿佛有火,亮的很,风沙迎面,他眼睛不带眨的。
伍六一率先追问:“班长,按目前三期转四期的条件,你是够格的,什么叫还就那样,部队还没把你抛弃你就先放弃自己了?”
伍六一此时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但史今难以动怒,他苦笑着,同意他的揣测:“对,我想选择复员。”
“你总觉得八一的存在会影响我留队,但你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想留下。六一,九年啊,人生有几个九年?九年我还是班长,我已经在停滞不前了。”
高城语带讥诮:“怪我。”
史今说:“连长,怪你啥,这和你没关系。”
高城说:“怎么没关系!我算个什么连长,狗屁连长,九年拖累你了是吧,让你心有不甘,让你远大志向折腰。史今,你在这里挖苦我呢。”
史今苦笑着道:“连长,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或许以前有,但现在真谈不上远大志向。九个年头,前三年做着冲锋陷阵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梦。中间三年呢,又希望国家永远安稳太平,我们士兵可以不拔枪不拼刀。后三年呢,心渐渐地放在新兵上,就希望能带出一批又一批有理想有志气的兵来。人越长越大,心越来越小,以前想守护国家,现在想守护人……”
“守护这小小的钢七连,以一个不高不低的能力,不好不坏的水平。”
高城:“史今,论讽刺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是我最好的兵,你竟然在这里跟我说自己不高不低不好不坏。”
史今调皮地笑:“咱们钢七连优秀的人很多。连长,我并非最好的,但我肯定是你最喜欢的,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高城罕见地给他翻了个白眼:“屁的情人,俗气。”
转头又捕捉到那个词:“不是说守护吗,为什么又想走?”
史今挠头,眉头浮现迷惘:“守护哪有那么容易,钢七连不缺人守护,和他们相比,我都老了。”
高城:“说来说去,你其实在纠结,在犹豫,在自我否定,你心里肯定抓心挠肺。我问你,你出去想干什么?”
史今又添一丝惆怅:“慢慢摸索吧,像新生儿一样,慢慢适应。左不过就是找个不好不坏的工作,结个不胖不瘦的媳妇儿,平平淡淡地过。”
伍六一听着听着都不想听,他的眼睛望向远方,尽管现在风沙将可视区域限制在一公里以内,他似乎仍然能望见隐藏在风沙和云层之外的太阳。
高城评价史今的打算:“真没出息,史今,你在践踏你的理想和未来。”
史今凝固在那里,呼吸有些窒住,半晌缓过气来说:“或许吧。”
高城:“我大概猜到你所想。史今,你看似性格温顺很好说话,其实很犟,心里很有想法。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在挽留,我不管你所谓的消磨和停滞是什么,我只知道你的价值没人能比。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使命,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价值,有时候心胸太大看得太远,反而不利用当下的生活。”
史今沉默了。
三个人都沉默着。
目及之处一片狼藉,于是他们心照不宣看向不断将移动靶纸爆掉的徐八一。
就这么一直看着,再没有多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