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揉着眼皮,再用力揉着眼皮,没错,从里面出来的真是他二哥,不是桓温那厮。
不等庾翼开口,庾冰轻轻摇头,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跟着自己离开,庾翼也知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抬脚跟上,走了几步又驻足回望,依旧没有见到司马兴男和桓温。
上一次桓温进书房,坐在上首的还是皇上,召他来话里话外暗示着快点识相的和离,不必担忧和离后失去了庾家这个靠山,只要他还坐在龙椅上,他就可以保他前程高升,思及此,桓温抬眸看向上首的司马兴男,果然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
司马兴男疲惫至极,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有什么要问的吗?”
被所有人当成傻子的桓温能有什么要问的,反正从这些人的嘴里永远得不到正确的答案,所以他一点也不关心,只简单道:“既然朝中局势平定,我打算离开建康回龙亢给祖母送行。”
司马兴男腹中早已准备好了所有的措辞,谁知桓温一开口竟是回龙亢的请求,张了张嘴又抿起唇角。
桓温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先开口继续道:“本来这件事与我无关,夫人不需要解释,原本在这件事上我的私心,只是希望夫人能按心意而为,却忘了关乎江山社稷,既然夫人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到此为止了。”
这番话明明听起来不顺耳,可司马兴男还是红了眼眶,忙压下心底的酸楚,哑声道:“我是恨庾家,但除了庾家我也不知道倚靠谁了,以前我以为没了庾家,压在我和皇上头上的大山就会消失,可事实呢......很可笑吧。”
她顿了顿,抬手撑着额头缓了缓,继续道:“我得替庾家留住国舅这身份,看,我又把阿岳推上了这个位子,是他的亲姐姐亲手啊,以前我痛恨庾家不顾半点血脉亲情,如今我又何尝不是呢!”
高高在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任人可欺,司马衍不止一次的提出土断北伐,可提议永远都被推到中书省的柜子里埋尘,不见天日,担心胡人横渡长江南下,担心世家趁机起兵夺权,担心南渡衣冠的百姓无枝可依,皇帝之位早已是世家的傀儡。
司马衍的身体从未有过大病,却年纪轻轻一病不起,焉不是整日提心吊胆,忧愤成疾?可明知如此的她,面对还有退路的抉择下,还是选择推出另一个亲弟弟,只为了保住庾家在朝中的话语权。
司马衍担忧他不在了,担忧她被庾家当做弃子难以自处,担忧她与桓温和离后无处可归,他留下两道遗诏让她选,一则称她心意,二则从龙之功,新帝念此会厚待她,尽可能的护住她后半生的荣华,因为他常说他有世上最好的皇姐。
可她将这满是心意的遗诏当做与庾家谈判的筹码。
司马兴男缓缓的闭上眼,一股再也压抑不住的悲怆油然而生,桓温不是她能吐露心声的人,既然他不问,那她又何必告诉他呢?
后来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甚至废掉大晋皇帝司马奕的桓温回忆,如果这一日他问了,司马兴男会不会告诉他与庾家的交易是什么,那他们会不会就不会走到形同陌路,相见两厌,他是不是就不会既不能流芳百世,也不能遗臭万年?
可惜的是,他知道的太晚了,少年不在,英雄迟暮。
而此时,桓温离开了建康,回龙亢送桓老夫人最后一程,他向来重孝,若不是皇帝驾崩牵扯到司马兴男,他根本不会在此时离开龙亢回建康,还一路与谢安和琅琊王司马昱同行,但桓家其他人见到他显然大吃一惊,尤其是看他最不顺眼的桓云。
桓云道:“你这是被赶回来了?哈哈,大哥,你也有今日......不对,你才不会这逆来顺受的性子,难道建康变天了?”
桓豁欲言又止,只有桓冲见到他满心欣喜嚷着“大哥回来了”,桓温一手揽着桓冲的肩膀道:“不得大声喧哗。”
桓云见桓温没有回答的意思,冷哼一声,转身又跪在棺椁前,暗中瞧着桓豁走到桓温身边,两人低声言语,桓冲那个什么都看不懂的傻子,竖着耳朵使劲听了听,只听了零散的几个字,“殿下”“无事”“过几日”“过去”......待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打算仔细偷听时,身侧投来一道阴影,一转头就看到了桓温那张他无比厌弃的脸。
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