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阳把刚苏醒的山林照得暖烘烘,过于热烈迎接春日的溪水在河道转口处挨个撞击着堤岸跃到草地上,亮晶晶地铺了一片。
毕扬蹲在河边,腾出一只手在水流湍急的地方摸了几个新的小石子,指尖触摸到仍残存寒冬温度的水,霎时凉意穿满全身,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来不及往手里呼上一口气,毕扬又到斜前方矮灌木里捡起了树枝,量了量曲直,又比了比高度,认真细致的样子,说是要造个扬帆远航的大船也不为过。
在丛林里穿梭半晌,终选到称心如意的树枝,毕扬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蹦蹦跳跳地从树林那边离开了。
“娘,快看我带回来了什么?”毕扬边大喊,边娴熟地从侧边缝把里面的门栓打开。只见后门处,一个左拎兔子兜,右拿小木棍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扬儿,这是均逸,爹新收的徒弟,日后他会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毕岚招了招手,示意毕扬去到他那边。
平日难有客人来,毕扬看了看院子里面站着的三个人,除了毕岚,另外两个一老一小,小的那个,衣着华贵,眉眼间有些拘谨,听到毕岚的示意,抬着头抿着嘴,毕恭毕敬地向着毕扬行了个抱拳鞠躬礼,说:“师姐好。”
毕扬敷衍着点了点头正欲直跑到厨屋,哪不知心思一下就被毕岚看穿,他快步行到女儿面前,毕扬还没来得及躲,眨眼的功夫兔子兜在手腕里绕行一周,她紧攥的手突然泄了力,只能眼看猎物落到父亲手中。
而仅仅是这样两个简单的小招式,已经让角落中的均逸眼中闪着光亮。
“说话。”毕岚偏了偏头说。
“师弟好,祝你早日学成下山,”毕扬边说边回了礼,又继续朝着年长的一位行礼道,“伯伯好。”
年长的人点了点头说:“安好,安好。先生竟有这么大的女儿了,不知令爱年岁几何,看着和犬子年岁倒有些相仿。”
毕岚没有回答,对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把兔子兜交还给女儿说:“扬儿,你带着逸儿去厨屋把野兔给你娘。”
等到孩子走远了,才继续张口道:“杨公说笑了,我一介村夫,成家娶妻多年,虽不如杨公老当益壮,倒也谈不上无法繁衍子嗣。”
崇州将乐府杨家,原经营着章家还在开酒馆时唯一入户的钱庄,两家本是同衾而盖,同榻而卧,后来眼看章家由商转官青云直上,不知想了什么办法也攀上了京都的路子,顶替别人的官职,一道入了仕途,其府长子杨庭,更是家大业大,妻妾成群。如今章振已离开崇州多年,杨庭只怕是一家独大,难有对手。
杨庭听了毕岚的调侃,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想到均逸毕竟还要在这学武多年,心中的猜疑只好作罢,不再追问,转而又继续开口说起别的来。
“近日章振的日子可就不如你我好过了,你也知道,几年前他被兄长用了非常手段从狱中免罪而释,一路受着扶持,还娶上了当地富商梁家独女,儿女双全,眼看能随着新变革的一干人等提拔到京师,加官晋爵,碰巧节骨眼上又徒增变数,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只能蛰伏于两浙一蹶不振。反观先生这里,柴米油盐,春种秋收,远离纷争,更显高明些。”杨庭边说,边用手锤打了几下酸胀的腿,暗示毕岚该请他进屋稍坐了。
毕岚视若无睹地望向墙角的鸡圈,拿起扫帚走到圈内开始打扫起来。记忆回到了几年前,那个他从章府接走孩子的夜晚。
那晚,他一路疾驰,受着章振安排的门路顺利出城,树影疏密,天色朦胧,就在转眼已能看到上山拐口的路时,发现了旁边树丛下多出的那抹暗影。
周密的安排还是没瞒过杨庭的眼线。
“毕兄别来无恙,我前日偶感风寒,不便下车相见。”只见车头的小厮低着头一动不动,马车帘子自内掀开一角,露出杨庭的半个身子。
“原来是将乐府的杨公,身体有恙那便不多打扰了,告辞。”毕岚颔首抱拳以示告别之意。
“先生这么晚还能出城,章家就不怕罪加一等吗?”杨庭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扶靠在马车边,见毕岚没有回话,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有些事,做朋友的不帮着劝谏还帮着磨刀,不知毕先生,命有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