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毕岚直起身子摊开手顿了顿说道,“回来教时再给你?”
听了这话均逸立马后退一步下意识护住胸前的剑谱回答道:“不不,师父我还是自己先学罢。”
毕岚听到这话立马会心一笑收回了手,沉默着点了点头。
均逸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话憋在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不知毕岚是不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停下动作说道:“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扬儿毛躁,家里还需多靠你照顾。”
“均逸明白,师父万事当心。”
毕岚看向这个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面庞下,亮着一双沉稳担忧的眼睛,通事理且明界限,还是真小瞧了杨庭这个花心老头的教育之道。
然而,无论面前的这个男孩有多识体明理,曾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毕岚永远无法将心中的芥蒂完全放下。姑且不论章振托付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溪加上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毕笙,要想此去无后顾之忧,万事必须朝着自己安排之路走下去,即便他确实收了均逸这么一个实心实意筋骨奇佳的徒儿,可有那样一个世家背景,又有那样一个仍旧不明朗的疑问。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嗯。”毕岚不着痕迹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山崖壁上那棵柏树怎么断了枝条,是不是你弄的。”毕扬说话间已上到平台之上,呼吸之间一阵微风从她身后如海浪般打了上来,吹乱了她的发丝。
均逸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赶忙故作匆忙的模样捡着地上的碎木渣说道:“刚最后一次上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了。”
“爹!你听到了吗,就是他。”
毕岚紧了紧亭子边栅栏的绳索,听着二人聊着牛毛一般的琐事,笑容终有些勉强。
“你们俩再去练上一个时辰。”
“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无奈一个吃惊,从清早练习到此刻少说也有四个时辰了,要是说毫无进展或是一无所成或能理解,可二人明明都练得十分有成效,就连午食未进都未有怨言,可没想到毕岚还是不满意。
毕岚带着扎好的茅草一跃到亭台顶端说道:“还需要我再示范一次来回山崖的速度吗?”
“走吧。”均逸拽着毕扬的胳膊来到悬崖边,重新往复起之前那四个时辰里枯燥的轻功练习。
而亭子顶端的毕岚覆手而立,适才的惬意和随性已随风而去,眼中浮现着难以琢磨的复杂,莫测地望着两个人消失在山崖边。
……
“你俩这是怎么了,还不快吃。”南溪端着热腾腾的粥进到屋内,看到两个平日活泼轻巧的人儿此时正昏昏欲睡瘫趴在饭桌前。
毕扬疲惫地用双肘支撑着抬起头闭着眼睛回应道:“娘,可实在太困了。”
“师母,师父呢。”均逸缓慢地站起身,望了望屋外的庭院,边问边帮着南溪分着粥食。
南溪摸了摸均逸的脑袋说道:“他一早去地里了,说看看庄稼。约莫着快回来了,你们可赶快吃,不然晚上又是饿死鬼缠身一般回来。”
听到南溪说起饿死鬼,痛苦的回忆霎时冲门面,毕扬终于摸索着递过来的碗筷惺忪地睁开了双眼,机械地张开嘴,品不出美味的舌头只一味地将食物嚼碎吞咽到肚中。
炎炎夏日,万物都在明媚的阳光下纵情享受着愈来愈漫长的朗朗乾坤,除了毕扬和均逸。
这已经是记不起练习轻功的第几天,山崖处,每日太阳未升就有师徒三人的身影,眼见日落方归。无数次掉落而下,无数次爬起而上,让人戒掉了对那高耸险峻的恐惧,也踏平了对时间消磨的期盼。山崖的每一块石头,缝隙上长着什么树,就连会飘来什么花瓣叶片二人都心知肚明,枯燥更显厌倦,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新鲜感。
毕扬夹起一块腌鱼,唇齿咀嚼间她忽而想起,晨起之时自己不小心碰倒了置于床边的小布包,里面不仅装着之前去学堂习得的字卷书册,还有那枚万份喜爱的玉佩。不知课堂学到哪一章,不知朗朗的读书声此时响起第几回,不知学田中的芸薹长了几丈高,不知和子期同坐案桌旁的是刘肃还是沈默。
第一日从山崖回来当晚,她立马去到山洞,一眼就看到了子期第一次给自己留下的记号下面又多了几个群青色的小字,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内容,她只觉莫名心安。
何故,有恙否,期。
天色已晚,毕扬一直走到石壁跟前才看清了字。
她伸出手,在旁边摸索着上次自己刻下的那个“好”字,划痕很深,一下子就能找到,又随即把手挪到下方空白处掏出燧石用力地写下给子期的回信。
盛夏的晚风不似凛冬那般刺骨,但灌进山洞呼呼的声音还是唤醒着毕扬心中后怕的记忆,垂在山洞口的爬山虎又长了好几丈长,遮住了欲探看月光的双眸,毕扬收起燧石,快速离开了。
家中有事,无恙,扬。
“该走了。”毕岚响亮的声音在院中破竹而出,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毕扬和揉着大腿的均逸,两人相视一愣,顾不上许多,立马往嘴里多塞上一口炊饼一前一后垂头丧气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