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刻尚难分对错是非,不如二者兼得保全方是上策。她心想道。
“无碍便好,你休息吧,娘和阿笙自有我照看。”边说便端着汤离开了。
“知道了,你可别再回来了。”均逸朝着她的背影喊着,眼中却再没了光。
屋外的树影稍动,连带着屋内烛火猛地摇曳了个来回,应是一阵怪风过境,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还挺关心你的。”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均逸背后传出。
均逸坐在床沿,微微侧过头带有警告的意味说道:“说你刚未说完的话。”
“这就是后面没说完的话,”那个戏谑的声音缓缓走到均逸面前,精瘦的身姿上长着绝情的薄唇,额头凌乱的碎发张牙舞爪的四散开来,他穿的很单薄,让人多看一眼都会心生寒意。
他把手中的斗笠和长剑放在前方案桌的一隅,腾出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条型的皮纸递到均逸面前道:“六公子一看便知。”
虽早知是父亲所写,但看到纸上内容均逸还是又反复研读了三次。
他早该想到的,就凭杨家如今在崇州的地位,什么好师父找不到,非要他远离府宅到这深山中来。
均逸走到桌前,将手中的纸条递还给面前的人,转以诚恳的目光追问道:“我刚给你的剑谱中确定没有吗?”
来人对上均逸的视线,先是一愣,又微微一鞠躬回道:“确是没有。六公子,我自小学习岩曲剑法,这本与我习得的,并无二致。”
均逸明显神情一滞,不可思议地双手抱胸,从头到脚又重新打量了面前人一番,转而又审视着桌上的长剑片刻说道:“这原是师父传给师姐,后又传给我的,我昨日也看过整套剑法的招式与这剑谱对应无疑,若是真有你们说的什么最后一式,又怎会不传给师姐呢,你们得到的信息恐怕有误。”
“岩曲门前掌门在最后一次举办万壑盟会时确实用了一招剑谱中没有的招式,我那时随父亲前往,亲眼所见。”说话间来人面露诚恳,衬的整个人也有了几丝烟火气。
“何时之事?”
“约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肃哥哥,你去和父亲说全当是你记错了,若要责罚我替你担着。”均逸摊开手说道。
常肃略微有些着急,听到均逸对自己亲切的称呼又和善地解释起来:“六公子,在下说的是实话,我那时虽年纪尚小,但是这一点,绝不会记错。”
“何以见得?”
“因为我受了那一招。”常肃边说边把视线偏向窗外,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个秋日。
“你说什么?”均逸的声音明显尖锐了许多,宛若一把匕首劈开扬在空中的绸缎。
“除了我,在场的所有人都受了那一招,犹记得他站在大殿前就那么一挥手,我的心中就如炽烈烬火藏于冷雪,冰火两重,”常肃收回凛冽的视线,紧紧抓住均逸的肩膀说道,“均逸,岩曲门多年前已被满门杀害,毕岚是唯一活下来的弟子,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最后一招的秘密了。”
均逸站了太久,浑身乏力的感觉愈来愈强烈,被常肃这么一扶,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脚。
“你怎么了?”
“无妨,”均逸顺着坐在凳子上,定了定神说道,“可我已经行了礼,拜了师,要我去偷自己师门的东西,这是什么道理?”
常肃没有理会均逸的话,起袖搭上了他的脉搏,很快他便冷笑一声抬眼说道:“被下药了都不知道,就这样的师门你还要如此维护?”
均逸混沌如麻的思绪宛若黑暗中掌灯的蜡烛一般被照亮,回想起毕扬适才反常的举动,南溪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到昨日毕岚离开时的种种,直至回忆的走马灯停止在那杯一饮而尽的陈酿之上。
他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地问道:“师父……早就怀疑我?”
“这药也并非什么毒药,不过这几日乏力些,难以施展全力,在此处学武生活的是你,究竟是何情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恐怕,毕岚早就有预感杨家会有所行动了,”常肃轻捻着手中的皮纸,缓缓递到蜡烛前将其燃尽,“六公子,杨公的话我已带到,就算毕岚对你天好地好,你终归还是姓杨的,这件事你父亲,你师父都心知肚明,只有你还看不清,更何况现在你也看到了,也并非什么天好地好。”
均逸望着光洁的纸条在火光下蜷缩成黑乎乎的一团,伴着细长的黑烟直至消失殆尽,好似灼烧的心一般煎熬。
“我要是不答应呢,又或者……根本找不到呢?”他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常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拿起斗笠和长剑推开窗说道:“杨公说了,找不到就一直找,找到方可归家,若是不答应……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姑娘,即便她天资聪慧,可与我过招,你当知结果。”
话音落下,暗夜中的身影赫然离去,蜡烛的火光再度摇曳回摆,均逸只觉遍身凉意,望着满屋的光亮,再也没有初入此院的激动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