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京市的半空飘着吹不动的雾气。
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临水而立,梁上精致的榫卯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廊下站着翘首以盼的方玉回。
灯光勾勒出男生单薄的身形,纤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消散似的。
郭阿姨怜惜地上前,“方少爷,很晚了,小谢总……应该不会回来了。您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回房间吧。”
“我没事,”方玉回的声音很淡,“阿昭说他今天回来,现在还没到十二点,我再等等。”
话音刚落,黑色的玛莎拉蒂行政轿车驶进庄园,干脆利落地停在主屋前。郭阿姨下意识惊呼:“小谢总回来啦!”
司机下车绕至后方,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
被迎出的男人模样英俊,气质冷冽,锋利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高傲和疏离,举手投足干脆利落。
未婚夫如约归来,方玉回病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他情不自禁地迎过去。
然,男人并未急着向前,而是垂眸,从车里牵出另一个男生。
也许是夜风太凉,那人轻轻发着抖,撒娇一样躲在谢昭怀里。
原本因男主人归家而变得欢腾的庭院霎时静了下来,数道视线落在方玉回身上。方玉回止住脚步,眼里的笑意骤然凝固,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留意到众人的反应,躲在谢昭安稳怀抱里的男生跟着看过去,片刻后收回目光,小声说:“谢昭哥,好冷。”
“冷?”
当着司机和一众佣人的面,谢昭握紧男生的手,亲昵道:“去看看你的房间。”
男生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惊喜地仰头亲上谢昭的侧脸。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颜面扫地的方玉回。谢昭一句今晚回家,他从清晨等到深夜,临了,却等不来对方一个怜惜的眼神。
“这……”郭阿姨下意识伸手想拦住谢昭,又不敢真的对主人家的决定有所异议,举棋不定半天,转而看向方玉回,“方少爷,您别伤心……”
“我没事,”方玉回垂下眼皮,轻轻揉了下眼眶,小声道,“习惯了。”
郭阿姨沉默下来。
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男生,温柔、慢热,在家人为他打造的象牙塔中平安长大,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单纯内秀的人,却总在订婚后偷偷抹眼泪。
可以说,若是方少爷没有跟他们家小谢总订婚,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烦恼,什么是挫折。
对着华丽的庭院出神半晌,方玉回吐出一口气,道别郭阿姨,转身回了房间。
谢家庄园上下共十二层,方玉回独自住在三楼。
沉重华丽的卧室门打开又关上,方玉回惯性反锁。
一整天的等待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倚靠着房门,疲惫地闭上眼睛。
房间很安静,能清晰听见方玉回压抑的呼吸声。
“怎么样?”
一道清亮的男声突兀地响起,笑盈盈的带着一丝得意,“他是不是很感动啊?花朵一样的小乖乖在风里等了一天,我那渣儿子心疼坏了吧?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我都有些心疼哥哥了,看着哥哥受苦,我的心里真的好不是滋味。”
说话声由远及近,很快在方玉回身前停下来。
“不过为了我们能够早日回家……咦?”那人的声音变得困惑,“眼睛那么红?莫非计划又失败了?小渣又给你气受了?”
静默片刻,方玉回突然笑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斜睨来人。
那人少年模样,眼眸漆黑,清澈得能让人一眼望进他的心里。可能是刚洗完澡,他的身上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粉色头发长至肩颈,耳旁的碎发只用一根水晶发夹固定,同侧耳朵上挂着一根细长闪亮的方钻耳链,整个人看上去光华璀璨。
对上方玉回的视线,他立马弯下勾人的桃花眼,嫣红的嘴角扬起更大的弧度。
是少见的艳丽又充满少年气的长相,尤其是当他直勾勾地看着你时,那双只盛得下你一人的眼睛,像是盛开了一百朵只属于你的太阳花。
只是,相处半个月,方玉回太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方玉回朝他勾勾手指,轻声诱惑道:“你过来。”
男生笑得更加灿烂,摇着头拒绝,“不要。”
“过来嘛。”
“不了呀,”男生甜甜地开口,“你说了,这次再不成功,你就要打死我哒!”
只听声音,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天真到得了颗糖就会轻易满足的人。方玉回盯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半晌冷道:“林之珩。”
“到!”男生条件反射地答了句。
“但凡你是个成年人——”
“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林之珩举手抢答。
口头禅被抢,方玉回不爽地哼了一声,但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在这本书里,打孩子犯法。
哪怕他已经十七岁零八个月。
是的,他穿书了,穿进了眼前这位能演会装的林之珩原著的耽美小说里。
在这本书里,身为主角的方玉回坚持“贱受”的基本操守,不论是精神攻击也好,身体伤害也罢,他都只会一味地原谅,并欺骗自己——都是假象,他最爱我。
当时的方玉回听着,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林之珩连忙补充,“但他后来觉醒了!真的!”
方玉回有了一丝期待,“BE?”
“那倒不是,”林之珩急忙澄清,“后期的小渣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诚恳地道了歉,两人举行了浪漫的婚礼。”
方玉回点点头,安静等待下文。
林之珩也点头,表示这就是结局了。
方玉回不信,跟林之珩大眼瞪小眼。
林之珩不明所以,“难道这还不够吗?”
难道这就够了吗?
难道不该将渣攻的事业摧毁,名声败坏,精神拖垮,原主再发奋图强继承家业,一脚将渣攻踩进泥巴里,并且霸气放话“谁敢帮他,就是与我方玉回为敌”吗?
这种结局算什么?
方玉回盯着林之珩灿烂的笑脸,想起刚穿书那会儿的烦心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抬起手,在林之珩“不会吧你真的要揍我”的目光中——
恶狠狠地捶向身边花瓶里盛开的玫瑰花。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渣攻贱受白莲花!杀了杀了都杀了!”
忍了一天,胸膛憋得快炸了的方玉回一掌劈碎玫瑰花,上百朵玫瑰飞快凋落,很快铺了满地。
有几片花瓣落在林之珩光裸的脚背上,吓得他连连后退,说话都带着颤,“杀,杀了他们,可就不能杀我了哦。”
闻言,方玉回停下动作,瞪着他漂亮的脸,伸手比了个四,恐吓道:“少不了你的。”
林之珩呆滞数秒,突然嘴角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你以为我不懂你心里的难受痛苦吗?可我能怎么办?穿书是我的错吗?我难道不害怕吗?你好歹是书中人,有家有依靠,我呢?黑户一个,横死街头都没人在意,好可怜的!”
方玉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闹得愕然不已,困惑地皱起眉。
前几天怎么没发现他那么脆弱?吓唬两句而已,怎么说哭就哭?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玻璃心?
想了想,方玉回绷起脸凶道:“不许哭!”
林之珩顿了下,仰头嚎得更聒噪了。
方玉回的耳朵被他震得生疼,默默闭眼咬紧牙齿。
他算是明白原主动不动就哭的毛病随谁了。
许久之后,方玉回握紧拳头,放弃挣扎,不太熟练地改口道:“……别哭了,现在假杀,再哭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