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选择直接将这事告诉江望渡,其实根本无法给自己掌握着窦颜伯此等罪证,还向政敌揭发了这一切的事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他投身端王门下,跟窦颜伯本该穿同一条裤子,替人遮掩还来不及;若江望渡非要刨根问底,他很难给出像样的回答。
但是大抵孙复禀告太子时留了个心眼,没把他这个人牵扯出来;另一头的江望渡在诏狱待了两天,已经被锦衣卫折腾得身心俱疲,浑然忘却了很多关键之事,也没有就此事为难钟昭的意思。
齐炳坤今年五十八,与窦颜伯同龄,可人跟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跟畜生都大,不同于一路高歌猛进,仕途通顺的窦尚书,他的人生可以被简单地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二十五岁前,齐炳坤家境贫寒,但从小就在读书上展现出了天赋,所有教过他的先生都说他有机会中前三甲。所以即使他父亲早逝,母亲靠给别人浆洗衣服补贴家用,也还是全力供他读书,只盼着他能出人头地。
第二个阶段就是二十五岁后,窦颜伯贿赂乡试考官,将他们的考卷偷换,齐炳坤榜上无名。
其实像齐炳坤那个年纪的举人依然很年轻,一次不中而已,三年后再考,依然有很大机会,他所有师长同窗都是这么劝他的。
要知道乡试的考卷要经过很多人的手,有时候不上榜不一定是考生没有才能,跟考官的个人好恶也有很大关系,没处说理。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齐炳坤当年非常轴,认为自己考得很好,正常来说不该落榜,就到处求人走门路,跟考官套近乎,想弄明白被刷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齐炳坤有解元之材,分析起时局直切要害,很多人都对他那张答卷有印象。窦颜伯冷眼看着,知道一旦让他有机会进入官场,那自己偷梁换柱的秘密必然不保,于是便派人去‘警告’了他娘一番。
齐母一辈子没什么出息,胆子很小,被窦府侍卫堵在巷口,恶声恶气地说她儿子得罪了人,不仅这次科举无望,以后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再考也是徒劳,这辈子只能在泥里打转,回去的路上绝望又恐惧,当天晚上就上了吊。
不过当然,这个自缢是窦府参与此事的几个侍卫交代的,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
毕竟据他们之前的邻居交代,齐母大字都不认识几个,齐炳坤红着眼睛破开母亲房门的时候,脚边还有一封她留下来的遗书。
办完母亲的丧事之后,齐炳坤近乎一夜白头,将家里的藏书烧得一干二净,整整三年的时间,他时而忽然大笑,时而忽然大哭,附近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疯魔了,窦颜伯这才撤回府中暗中观察的人马,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打算。
“要我说啊,这窦颜伯不是什么好货,端王也没好到哪去。”絮絮叨叨地讲完一大堆后,孙复眼睛轱辘轱辘地转,大着胆子道,“这么惨痛的事都翻出来了,还在朝上说窦尚书虽然是假解元,却是真探花,当年只是没发挥好……”
“住口!”江望渡拿起身旁的茶盅摔过去,脸上带着怒意,瞥了眼不语的钟昭,张口骂道,“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皇子也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孙复听罢,顿时抱住砸向自己面门的茶盅跪在地上认错,但脸上多多少少带着点不以为然。
这么一个能把窦颜伯锤到坑底的人证,本身就是钟昭透给他们的,特别是江望渡后面替钟昭顶了罪,钟昭还给江望渡上了药。
在孙复看来,起码在齐炳坤这件事情上,他们二人态度统一,甚至党争立场也不是不能谈。
反正钟昭一开始求上端王府,就是因为没给江望渡想要的草药,害怕遭到报复,是不是真的想要好好辅佐谢淮还不一定。
相比于满脸怒容的江望渡,钟昭在意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孙复:“你确定这话是端王殿下说的?”
“……”江望渡昨天才从诏狱出来,所听到的一切朝堂争辩都是孙复打听到之后告诉他的,还真没考虑过事情的真伪,闻言顿时转头看去,“你还敢撒谎?”
孙复略带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道:“是宁王说的……但他们兄弟一母同胞,宁王的意思不就是端王的意思吗?当时宁王说完,端王还当庭反驳,装得大义凛然,还不是请求轻判窦颜伯。”
这下手边没有了茶盅,江望渡直接一把拨开坐在自己身前钟昭,挪到床边用没伤的那条腿狠狠在孙复前胸位置踹了一脚。
“滚去外面跪着。”他的动作幅度太大,牵动到左腿的肉,疼得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滚,声音却彻彻底底冷下来,“你该庆幸这不是边关,若让我在军营里听到这话,你现在就会被我拉到外面处死。”
孙复此人一直很碎嘴,前世钟昭死前还听他骂了自己祖宗十八代。今生江望渡还未做将军,治军风采还没有展示出来,他在转述的时候便带上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被主子当着钟昭的面给了一脚,孙复才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什么事,当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敢耽搁,叩了个头出去了。
江望渡盯着孙复的背影,眼睛里的火气仍然未消,钟昭一言不发地在旁边注视着他,这个时候便能很轻易地从他身上,看出一些以后他镇守一方,说一不二的影子。
“别生气了。”看够之后,钟昭丢过去个手绢让他擦擦头上疼出来的汗,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半是调侃半是讽刺道,“之前江大人对我说端王不可信,如今您的手下也有样学样。可宁王什么性子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非要说他的言行代表端王,这是不是有点荒谬?”
“管教无方,让你见笑了。”江望渡闭了闭眼睛,敛去眸底对孙复的恨铁不成钢,搭上钟昭伸过来的手臂,却没如对方所想的那样回到原位,而是挨到钟昭身前,声音又低又轻地道,“但是阿昭,我先前的劝告是发自真心的。”
钟昭低下头,看着快借力凑到自己怀里的男人,哑然半晌:“我如何能信大人的话?”
江望渡闻言,几乎是头碰着头地和他对视,没过多久,两个人都想到了某些场面。
于是他缓慢地笑笑,带着几分试探在钟昭下巴上亲了一口,抬起头过去道:“这样行吗?”
床头的烛火照得人眼睛生疼,钟昭微微抿了抿唇,起先没说话,等到江望渡想退回去时,却突然用右臂紧紧箍住对方的腰,道:“江大人,您只会这一招?”
说着,钟昭也闹不清自己此刻出于什么心态,只是遵从本心,无视江望渡因为惊诧微微睁大的眼睛,半是强迫地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