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谢霜这个小跟班缠着,季衡去寄风谷的时间少了许多。
这几日,季厌也难得的平静下来打坐修炼。
每每季衡到寄风谷便是见到她在修炼,为了不打扰她,他连着两日只远远的看了眼,便又悄然离开。
“师尊?师尊?”谢霜叫了几次,季衡才回过神来。
薄曜期不知什么时候领着谢霜来到了临风台,他望着季衡神思不属的表情,挑了挑眉。
“咱们山主大人,这是在为什么伤神?莫不是,还是栖竹仙尊?”
看季衡没有否认,薄曜期没有再调侃,“发生什么事了?”
“她突然开始认真修炼了,连饭都不吃了。”
“……”回答季衡的是良久的寂静,许久之后才听见薄曜期颇有些无奈的问话,“你觉得她忽然修炼不正常?还是不吃饭不正常?”
“师尊不一样,从我第一次见她开始,她便没有这么执着于修炼过。任何一件事情,在她心中,都比修炼有分量,何况是,叫她不眠不休地去修炼。”
季衡笑了声,像是在自嘲一般,“师尊又有心事了。”
一谈到季厌的事情,季衡就像是个敏感多疑的疯子,薄曜期心知肚明,却又忍不住帮帮这个疯子。
“栖竹仙尊修炼自有她的道理,与其在这里像个怨妇一般,不如,不如你去好好陪陪她,或许她就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了呢?”
薄曜期自认为是一朵解语花,和季衡做朋友这么多年,这一套以栖竹仙尊为主的话术无往而不利。
果不其然,季衡听完一句话也没说,便朝着季寄风谷的方向而去。
寄风谷空荡荡的。
往日这时,灯早已亮起,季厌或在房中,或坐在院子里。总有一处,能看到她的身影。
今日的小院却在一片灰蒙蒙的暮色中,过分安静。
季衡的心一瞬间忘记了跳动,他慌忙推开院门,石桌上一抹微亮的光极为惹眼。
看见其上的字迹,季衡的脸色稍霁,嘴角不自觉掀起一丝弧度。
阿衡,我去寻些好酒,去去就回。
——季厌
季厌嗜酒,季衡一直都知道。
季衡还小的时候,她还会躲着喝,后来被撞破,便索性隐身咒也不使了,提着酒壶在房顶一待便是一晚上。
无酒的夜里,她被梦所囚,有酒,也依然无法走出那个梦。
她抱着酒躺在屋顶,睁眼望着星空,总是不知在想些什么,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簌簌而下。
问她,她又想不起是为什么。
季衡从不敢拦她喝酒,她能留在这里做他师尊,是他苦苦求来的怜惜,他怕有一天这一份怜惜也荡然无存。
他的师尊眼中有兴致,有好奇,有怜惜,有厌烦,独独没有情感。
修仙者悟天地造化,感天地灵气,化小爱为大爱,爱苍生更甚己身。
而他师尊修为已臻化境,眼中无情当不足为奇。
可他后来又觉得,他师尊眼中,似乎也无苍生。
无苍生也无己身,她看似自由,却又像被沉重的枷锁所缚。
可她后来又救他,救苍生,甚至不惜以死为代价。
她什么也不在乎,又好似什么都在乎。
世人论迹,称她为仙尊,她自己却将自己囚死在一段无人知晓的梦里,辗转挣扎不得解脱。
她此刻说是去寻好酒,说不准哪家最偏僻最便宜,哪家便最有可能见到她。
仙人不食五谷,即便入了肝肠,也可自行化解。
只是,若有心想醉,哪怕只沾了一滴酒,也能带人去往极乐。
季衡见到季厌的时候便是如此。
她有些迷蒙,眯着眼看了他几遍才看清楚是谁。
“你来啦!”她张开双臂,微笑着要他抱。
他扔了点碎银在桌上,搂着她将她抱入怀中。
这次喝醉了的师尊与以往判若两人,她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含糊地哼着什么。
他凝神细听也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最后一句,“我等你好久了……”
夜色清凉。
如雪的月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二人的必经之路上。
季厌倚靠在他颈边,温热的气息一阵阵的喷洒在他耳边。
季衡感受到耳朵愈发烫,自己的心跳的愈发快,几乎快要溢出胸膛。
只是下一瞬,他的脚步便僵在了原地。
“你是来杀我的吗?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为什么要抱着我,要杀便杀。”
季厌趴在他肩头有些醒了却没有动弹,声音像是落下的冰雪一般,平静中带着酒醉的懒散,仿佛口中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
见男人没有什么动作,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那次是去救我的吗?”
季衡抱着她站在原地,双腿像是注铅了,一步也迈不动。
他不可能傻到认为师尊说的那句“杀她”指的是自己。
可除了他,她又还能与谁如此亲昵,一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一边又安然地待在别人怀里。
她那日,见到了他。
千年前他曾见过的那人。
那人周身气势迫人,高悬于青天之上,不过是轻睨过来一眼便让人难以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人,哪怕千年过去,万千宗门尽在掌控之中,他也没寻到此人的存在。
“黎嶂,”没有听见想要的回答,季厌也没在意,她此刻脑子混沌得厉害。
那些旧事携着无尽的冷意像她席卷而来,她的声音有些轻颤,发冷一般往他怀里瑟缩着。
“抱紧我。”
翌日季厌拥着温暖的被子转醒的时候,身上的酒意已散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