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季厌的状态不大对劲,眉头紧蹙,神情恍惚。
听见他唤她的那一刻,抬头时季衡看见了她眼中瞬间被收起的杀意。
不,你不是对他的杀意,是对另一个人的。
师尊从来只将他视作一只乖巧的兔子,即便是生气,也只是一只生气的兔子。
对她而言,构不成威胁,更不会对他起杀心。
“师尊,你怎么了?”
季衡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去触碰她的过往,可机缘巧合之下,又将它再次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次,他窥见了更多。
那段被她埋藏起来的记忆,此刻在他面前,似乎是纸糊的窗,一戳即破。
“是灵蛊发作了吗?”
季厌冷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道,“阿衡,若与你亲密之人,有一日将剑刺入你的心口,只差一点,你便会死在他手中,你会恨他吗?”
谁?想要杀了谁?
季衡斟酌着,选择了一个更为稳妥的回答,“既是与我亲密之人,那他想要杀我,自然是有自己的苦衷和理由。比起恨他,我更想知道是为什么?”
“若是……我能接受的理由,或许我便不会恨他。”
“不知师尊所说的亲密之人,又是如何亲密?”
“若是能许以生死之人……只是想要一条命的话,给便给了。又谈何怨恨?”
季衡说这话时,紧紧地盯着季厌的眼睛,试图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东西。
她与她的师尊之间,似乎很复杂。
从师徒走到生死陌路,其中的波折与生发的剧烈情感,无一不在她的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她在他的心中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但是在她心中,自己又是什么位置呢?
季衡不敢想,他似乎早便猜到了答案,但他一直在试图蒙蔽自己的双眼,只宁愿守在她身边,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他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真要离开,他恐怕也是拦不住的。
他抓不住她,也不敢抓住她。
可他,也不愿放她离开。
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一旦放她走了,即便修炼成仙寿数万载,或许也无重逢之日。
季厌没有说话,她与黎嶂之间远不到可以互相许以生死的地步。
但听到这话时,她的内心却并未下意识地否认。
好像、或许、似乎……黎嶂于她的重要程度,远比她想象的要高,而这,与她的记忆告诉她的并不相同。
她究竟该相信自己的记忆,还是相信自己的心呢?
或许,她该去找黎嶂亲自问上一问。
季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想通了,这几百年间的阴霾就此一扫而空。
可转瞬她又后悔了。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如果代价是再次困在却神洲之中,或者死在那里的话……或许,也并不一定要为自己找一个答案。
如今的生活就挺好。
季衡问道,“师尊,想去找他吗?”
“阿衡,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他吗?”
早在季厌问出这个问题前,季衡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他不愿她与那人有再多的牵扯,即便他是她的师父,是他的师祖。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不要,但沉默片刻后,他听见自己冷静道,“师尊心中郁结多年,若是能寻到他一解此事,于师尊修行而言,是一桩好事。”
许久之后,就在季衡以为她不会再回应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轻浅的声音。
她说,好。
季厌一直觉得,自己养的这个徒弟哪里都好。聪明、正直、天赋高、性格温和,又生的一副好皮囊。
如今她忽然又觉得,他也算不上哪里都好。
他太通透、太善良了,其实他大可以自私一点,可以伪善一些。这样不至于显得她太过卑劣、太过怯懦、太过薄凉。
只是这样的人,会不会也有阴暗面呢?
他的成长她并未全部参与,从天真、不谙世事到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想要拯救人间的少年,之后再见时,他已经千余岁。
他成熟温和,情绪内敛,已无人再能瞧出他的破绽与弱点。
除了……
“师尊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师尊身边。”
季厌没有回答。
她的心中似乎起了细小的波澜,令她捉摸不清究竟是因为季衡,还是因为要去却神洲找他带来的波动。
一只金蝶此时飞入院中,季衡抬手接住。
金蝶传递完消息自动消散,季衡的面色却变得有几分奇怪,“摘星楼传信,墟镜之门提前入世,此次落在了屿国东林苑附近。”
“墟镜之门以往不是一直都出现在深山中吗?”
季厌听说她沉睡后,墟镜才出世,每百年开一次,算起来今年刚好是第十次。
记载中,墟镜入口会随机出现在一些山林之中。
入墟镜者九死不足一生,凡生者,造化修为骤然跃升。修者渴望这股力量,蜂拥而至。
但千年来,能出墟镜者寥寥无几。季衡据说是第一个进墟镜的,也是唯一一个能从墟镜屡进屡出的。
他的修为每进一次便攀升一次,很快就成为当今修者第一人。
“此事没有先例,不过墟镜之门还需几日才会开启,且看看再说。”
季衡提到墟镜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冷。
“你这次要进墟镜吗?”季厌问。
“师尊在这里,我去墟镜做什么?”他不吝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要季厌在哪里,他便想跟着一起去那里。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从他在那座破旧的山门里醒来开始,他就被赋予了一个使命。
而他,刚出门便看见了她。
可是,季厌没有回应他的情感。
道法自然,修仙者太过执着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在一个人身上执着。
剩下的半碗鱼汤在风中逐渐凉透。
她踏上了千山书院藏书楼的最高一层,她想寻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