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我们还算同僚,你不会真的爱上了她并且要为她杀了我吧?”
宿傩嗤笑:“爱来爱去的,下了黄泉你就老实了。”
最后万选择提前老实,不过她嘴巴还是很硬,保持着败者的尊严逞强:“你没回答我,看来也不是爱。不然怎么连说出口都不敢。”
浮舟心想,多新鲜呢,她和万还的确都说过爱他。
但他只觉得恶心,还不给她吃饭。
万拖着残躯,离开的时候又颇意气风发:“但我能。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爱你。我比她更适合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鬼知道她又是怎么哄好自己的。
浮舟羡慕她的顽强身心,也羡慕她的能力。至于万拿它来做什么……也是她自己的自由。
哎,难怪说天纵英才,他们挥霍起来也叫普通人望洋兴叹。
而浮舟?她觉得厌倦。
知道了对方不会再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宿傩又试探起浮舟来,不想她的态度竟然和此前略无改变。
浮舟的冷漠持续到宿傩明确表示不希望看到她再这样下去的那一个瞬间。此后,他们又重归于好,亲密无间。
不过再怎么说,她的敷衍也是时而能见到的。只在床上的时候,官能的刺激执掌身体,浮舟的一切最表露无遗。
某天,宿傩不晓得发什么癫,竟然搂着她问:“你不会是因为感情没得到回应才这样吧?”
浮舟沉溺于他的手,还有腹中口对大腿的厮磨,冷不丁听见这个说辞,因震惊而呻吟。
“啊?”
她这个反应,宿傩也就知道自己想了几天的事情错得离谱。
他一把捂住她的脑袋,掯在自己怀里:“好了,别说了。”
结果几天后,反而是他自己又察觉出不对,这样一个女人,说是爱他,结果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情感。
宿傩以为不成体统,她的情意莫非实则浅薄?
于是浮舟又被接二连三的找麻烦,起初只是坐的好好的忽然被他推一下,她以微笑回应,然后是他牵着她起来的时候会骤然松手,又不及时把她搂住。
浮舟不明白他又在闹什么别扭,但是无所谓了,这里的风都有腐败的气息,多一个烂人也无妨。
就像万十分好奇,为何无人领会宿傩的孤独一样,她也有一问如腹中茧要孵化:难道大家真的觉得……
浮舟敛眉,终究不动声色。人世间的苦难多种多样,说出来只怕叫人腻味的。
不过她对万就不那么客气了,对方再次过访,浮舟也就当她是无害的客人,还让侍女为其倒水。说起话来,半点不相让。
她说浮舟配不上,浮舟就说他看不上;她说浮舟娇软无力,早晚殒命,浮舟就说宿傩之下,其实大家都一样。
好歹也是和同一个人相关联的生死之交了,比起之前的万一出手她就狼狈离场;她被万单方面吓得魂飞魄散,能到如今不咸不淡地喝茶谈心--
万还气得要死。浮舟觉得这样倒也不是全然糟糕。
至少宿傩施舍了她一点可怜的胜利感。
也只有从被拔了牙,卸了爪的猛兽身上能找见了。
几次三番的往来中,万终于讲明了她的意图,而浮舟早就猜到,毕竟万的心思已经传到连隔壁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荻花是个爱看热闹的姑娘,终于瞧到了邻居身上,手软嘴软也是毫无可能,近期的每一次拜访谈话都会有她的曲折恋歌。
庭院里何处有了破损,又为何不修缮,荻花好似知道的比她还要清楚。都是一圈一圈走下来的实地考察。
“这里,一看就是宿傩大人的斩击。”
“这处……看起来是人站裂了石头。咒术师啊--”
说起这些内容的时候,她不无憧憬。
也许大家或多或少都期待着房子外的世界。
也许爱热闹又嘴碎是一腔精力被锁在庭院里的苦果。
不管怎么样,荻花之前说过:“她一定是来打探敌情的。感情里,权势和力量都有用,但要是没有感情……再怎么强势也是笑话。”
浮舟也认可,万大概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来看她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自己这样子,也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审视啦。浮舟摇头不语,只是人还未死,心中还有一口气,郁郁不得出罢了。
现在,万终于得出的结论,浮舟也听个新鲜,只听对方把茶杯一摔。
浮舟动都没动,低头摩挲桌面。有束缚,不怕。
“我懂了,其实宿傩根本不爱你。只不过把你当成宠物豢养。”万的嘴里都是嘲讽。
“如果你是被爱的,如果宿傩爱你,他怎么会看不出你的痛苦,还任由你继续痛苦下去?”
哦不,浮舟忽觉手心针扎一样疼,随后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指甲,它扎进了肉里。
浮舟对自己说:你被抓住了,给她说中了。万虽然很盲目,但没人说她不够聪明…人从乡野之地杀入京都,怎么会不聪明?
听万的口吻,还在为这一突破性发现沾沾自喜,浮舟也就放下轻率,侧耳倾聆:
“可不要觉得我是爱你才发现的。你只不过是个可悲的小东西。”
“看见名贵的马匹,贵族无用的猫咪,盆景里的花卉,就想到了你。就是这样的吧?你说是不是,浮舟?”
浮舟带着一些害怕,和少许期待听万说话,却发现讲到最后……对方还是希望她被刻薄的恶意击垮--
这意味着对方其实发自内心觉得,说出【没人爱你】会让她发狂。
浮舟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万既然看出了她不过被当成玩具,却竟然不认为,她自己也是把自己当人看的吗?
也许时代如此,他们会发自内心以为,奴仆会爱上主人吧。
可是不是的呀,不是的,浮舟想,我其实想成为一个人啊。
她在苦闷的熏香里饮茶,吁出一口气。
“你在苦笑,是被我说中了吧!”万期待地问询。
浮舟答:“如你所说,我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猫狗之辈。可大人却更对我这样谄媚顺随的个性多有青睐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到底有什么好逞娇的,等他改换了口味。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了。”万以为她在讥讽,遂反唇相讥:“反观我,我会与他并肩。”
“……哎。”浮舟低着头,手背顶上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怎么把她的忠告当成狐假虎威。
浮舟把答案留在心底:这意味着宿傩是个恋物癖,他不喜欢个性鲜明,能成为【自己】的,活生生的人。
无害的,顺从的,温柔的,无力反抗的,脆弱的,痛苦的。他就爱看这个,不是么。
这样的男人,他如果不喜欢谁,讨厌谁,难道是那个人的问题吗?
这些话她再也不会告诉万了,对方也无法理解,不然以她的观察力,稍加思考就能判断。
但这么简单的东西,就好像摆在面前的事实,浮舟目盲,他们却都健全,居然也都眼睁睁地放过去了。浮舟不自觉地摸上心口,这种感觉,是孤独。
万还在说:“你知不知道羂索,当然,多半是不知道的吧。那你可曾风闻过咒物受肉的复活?”
浮舟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但对方既然说得高兴了,就随便听听也无妨。
接着,浮舟又听了一通在咒术师死后,尸骸困着灵魂,化为咒物,留待将来找到合适的宿体,最终于百千年后的新世界重见青天的伟大技术。
最后,对方充满恶意地总结:“真是遗憾……你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我和宿傩会在你化为的灰烬上重逢。”
言者激情澎湃,情意绵绵,听者冷漠地想,哦,老而不死是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