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都有阴阳两面,尤其对于历经十几年党争内耗、表面繁荣而实际空虚的阜国而言,这一头牵起任何一根线都有可能引起另一头地动天摇。
林佩把手放在摊开的文簿之上,深吸口气,把大理寺要求复查的那页揉成团,撕了出去。
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要把吴晏舟当时“审案不慎”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朝会即将到来,如果此案注定要被重审,那么他希望自己能保全吴晏舟的晚节。
“恩师,过去你总是护着我,怕我被小人算计,被暗箭射伤。”林佩烧掉纸团,拂去桌边落的灰,“而今我在朝中已站稳脚跟,不再惧怕人言,便轮到我来保护你。”
*
朝会之前,文辉阁的灯火连续亮了三天三夜。
林佩从后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调出南粮北调的所有资料,沿着运输的路线一个县一个县研究过去,然后圈点标记,拟写草稿,交代温迎准备一批公文备用。
阁中大小官吏都被弄糊涂了。
“南粮北调不是进行的好好的吗?”温迎道,“近两年西域与吐蕃也没有战事发生,为何如此着急准备这些公文?”
林佩道:“备用而已,用不上最好。”
温迎道:“急吗?”
林佩道:“不急,能在天亮之前弄完就行。”
众人一阵沉默。
说是不急,可这样的紧张气氛此前从未有过。
“大人,明日大朝,难道不是为方尚书请功,为李布政使正名,庆贺广南宣政取得成功么?”温迎看了看右边屋子,小声道,“我想不通,咱们熬着就算了,为何右相也在这儿熬着?”
“他有他要忙的。”林佩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口,“我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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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文华殿望朝。
天边逐渐从深蓝转为淡金,宫阙楼宇浸在雾气之中。
林佩和陆洗二人肩并肩通过左掖门。
静鞭三下响,天明雾散。
文武官员排列整齐,衣冠拜冕旒。
——“众卿平身。”
朱昱修坐在龙椅之上,董嫣照旧坐在珠帘之后。
只不过这次,御案多摆了一只青玉鸠车,车轱辘会转,是小皇帝最近喜欢上的玩具。
林佩预咳一声,开始奏事:“自年初至今,礼部宣政使团抵达广南,调度广南都司、广南布政使及十二州之民力,耗时四月,从十王府手中收回广南政权,重整地方之治,功成圆满。”
奏本为礼部、兵部、户部、吏部、刑部合奏,内容包括朝廷和十王府谈判的结果,以及新编之后广南各州县户口、官员、土地、海港、官办及私营作坊的情况。
朱昱修道:“赏。”
赏赐方时镜之物是一对祥云麒麟国宝墨。
墨香千里,世代流传。
方时镜叩谢圣恩。
林佩停顿片刻,继续道:“陛下,前任广南布政使李良夜乃受朝廷派遣至地方为内应,如今广南之治恢复,当交还乌金牒,臣请恢复其从二品官职,留京听用。”
李良夜在殿外等候多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响,深吸一口气,正衣冠上殿。
乌金牒由上下两块青金组成,左右标注日期和颁发公署,上面雕刻牒文的标题,解开卡扣才能使两块青金分离,正文则写在嵌入其中的一张绢帛之上。
朱昱修看到御印,点了点头。
李良夜扑在地上,脊背颤抖。
朱昱修对太监道:“扶李爱卿起来。”
李良夜泣不成声:“谢……陛下。”
而后,几个小太监跪地用袖子擦去了金砖上的涕泗。
众人称道不已。
林佩退回文官队列,下一刻,陆洗迈步出列。
二人衣袍摩擦而过。
林佩在余光中看到陆洗微扬的唇角。
“广南收复,听说当地重审的冤假错案就有数十起。”陆洗道,“可见这次宣政是真正落到实处了,可喜可贺。”
朱昱修拿起鸠车推着玩:“右相在夸左相的差事办得好吗?”
陆洗笑道:“是啊,左相办得好,臣今天要提的案子,若十王府还没就范,可昭雪不了。”
朱昱修:“什么案子?”
陆洗抬起头,字字铿锵有力:“三年前高州知府郑冉冲常平仓一案。”
殿中一阵安静。
随后百官小声议论起来,不知情的人探讨为何要提此案,知情的人回忆当年情形叹息不已。
于染神色微变。
似经过了激烈的内心斗争,他终于抬起头,把目光投向陆洗。
——“请苦主入殿陈冤。”
传唤响起。
怀生身穿素缟,低头从文武官员中间的过道走到御前,一扣三拜首,双手托起血书。
烛火烧起的热浪模糊了少年的身影。
朱昱修揉一揉眼睛。
“陛下,太后。”怀生道,“草民之父郑冉三年前因被十王府迫害含冤而死,死不瞑目,今闻朝廷收复广南,各州重审陈年冤案,父亲托梦而来,望陛下和太后还郑氏一门清誉。”